长生陵
第三章（旧版）

九尾雪狐仓皇而逃。荆棘丛中，带血的狐毛很快被冷风冻住了，可上面的血依然殷红。

少年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茫茫原野上除了自己，唯一的活物九尾雪狐逃了，这意味着自己也将死了。

他是那么的不甘心，可是，他又能改变什么？

“吃了它。”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你只有吃了它，你才能活下去。你活下去，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相信我，就像相信你之前的自己一样——”

少年已经抬不起倔强的头颅。

“再不动手，你将失去所有的机会。你应该明白，有的时候，为了生存，为了誓愿，该放弃的就放弃了，该拿起的就拿起来——”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抱怨，但更多的是同情，“你我是同一类……我救你，不为别的，只为了我们是同一类。”

少年知道那声音说得对——再不吃点什么，他会连咀嚼的力气都没了。

少年终于用手将人参树那断落的根须拨拉到自己的嘴里……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一定——”那个声音或许是见少年将根须含进了口中，放心地越去越远了。

人参树的根须上渗出的汁液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片刻之后，少年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山梁上的这些异动并没有瞒过就在近处巡查的蒙武那灵敏的耳朵。

很快，少年被押解到了娘娘的营帐之中，跪在了娘娘的面前。

“禀娘娘，末将抓到一个奸细，请娘娘处置。”蒙武施礼道。

“奸细？”娘娘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这天气实在太冷了。

还有，蒙武进帐篷时带进来的那股风太邪气了，令她透不过气来。

娘娘向着暖炉移动了一点，问蒙武：“蒙将军，哪来的奸细？”

蒙武于是将抓获少年的前前后后说了。

娘娘开始打量眼前跪着的少年：少年垂着头，正在瑟瑟发抖。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还是由于寒冷——

“蒙将军，你说他是奸细，有何为证？”

“娘娘，天寒地冻，四野蛮荒，不是负有特殊使命，谁会如此暴露于野外？”蒙武最后补充道，“末将职责所在，请娘娘体谅。”

“蒙将军的忠心，本宫欣赏。不过——”白妃突然发现少年穿着赵人的衣服，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怜惜，“本宫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蒙将军并没有证据。”

蒙武不言。

“我不是奸细。”少年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弱弱地分辩道。

“大胆！”蒙武呵斥道，“在娘娘面前还敢抵赖——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少年依然不屈道：“我不是奸细。”

蒙武拔剑。剑瞬间搁在了少年的脖颈上。

“娘娘，请将此人交给在下。”蒙武道，“末将保证，他就是奸细。”

“蒙将军，是不是任何人在你眼里都是奸细？”娘娘并不领情，而是不软不硬地道，“大王已经取了韩赵版图，韩赵百姓现在可都是大王的臣民，蒙将军此举是想陷大王不仁不义吗？”

蒙武听闻此言，心中悚然，手中之剑差点脱手。

蒙武伏地叩首，请罪道：“娘娘，末将一时冲动，请娘娘恕罪！”

“蒙将军何罪之有？！要不是蒙将军尽心护卫，本宫怎能到得了大王身边。”娘娘转念一想，继而和颜悦色道，“他只是个孩子！蒙将军，您说对吗？”

蒙武诺诺连声。

“你是谁？”娘娘温和地问跪着的少年。

“我不是奸细。”少年道，“我被困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

“那你的家人呢？”白妃不由得想到了远在塞外的兄弟。

“都死了！”少年凄楚地答道。

“看你的样子，真是可怜——乔公公，赏他一碗热汤。”娘娘叹了一口气。一路走来，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场景她见得实在太多了。可是，她自己也受制于人。她知道，自己能付出的很少很少。不过，既然机会送到了眼前，自己正该伸出援手。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疲惫的绝望的脸上显出一丝光来。

少年端着热汤，眼神非常复杂。

乔公公在一旁道：“孩子，喝吧，这是白妃娘娘赏赐于你的。”

少年将热汤放在了一旁。

“谢白妃娘娘，谢白妃娘娘……”少年朝着白妃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才慢慢地喝起了热汤。他喝得很慢，好像和热汤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谈，他们是知己，是难得一遇的知音。

白妃爱怜地摇摇头。

“喝吧。”白妃柔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还是一个孩子。喝了这碗热汤，睡一觉，明天——明天你走吧。”

“这？”蒙武不甘。

“蒙将军，大王嘱咐你忘了吗？！”白妃不怒自威。

“娘娘，大王之令，蒙武之责，蒙武切不敢忘。”蒙武行礼道，“蒙武只是担心——娘娘身份尊贵，若不明男子杂于娘娘队伍之中，恐怕……请娘娘三思。”

白妃无言以对。

确实，眼前的少年虽然未及成年，但是已显现出一个男子的雏形，而自己的身边，除了乔公公之外，都是内侍和年轻婀娜的婢女，且不说少年与这些婢女、内侍相处不合适，即便是自己，也应该避嫌。

“主子，让他跟老奴一起。”乔公公拱手道，“主子，他身体虚弱，再也经不起折腾。老奴的意思，让他留在老奴身边养伤，伤好之后再安排到蒙将军的行伍中。”

乔公公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此话明着是说给自己的主子白妃听，暗地里是告诉蒙武，有我乔公公守着，你所说的事情出不了。

蒙武听了此话，果然面赤。

“蒙将军，此举可好！”白妃顺水推舟道。

蒙武只得拱手道：“悉听娘娘安排。”

蒙武走了之后，白妃看着眼前的少年，又是叹了一口气。

乔公公领着少年将就地填饱了肚子，然后再带着他回了他的营帐。乔公公让少年先睡。

少年身心疲惫，现在身处温暖的帐篷，很快睡意袭来，他睡着了。

乔公公望着少年沉睡的侧影，唉声叹气。

“真是生不逢时，过了今晚，你的一切只有老天才能决定。可，要是你是女儿之身……咳，这战乱，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深夜。

突然，乔公公住的营帐之中传出一声惨叫。

白妃即命红儿前去查看。结果，红儿打探消息回到营帐，竟支支吾吾不敢说。

白妃当即赶到了乔公公的营帐之内——乔公公双手沾满了鲜血，那少年则捧着下身在地上翻滚哀号，白妃一看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这孩子——”乔公公摇摇头，哀怜不已。

“红儿，传夏太医。”白妃喊道，“快！”

红儿跌跌撞撞地去了外围蒙武的营地——找到了太医夏无且。

蒙武、夏无且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飞奔到了白妃面前。

白妃令夏无且即刻为少年施行手术。

夏无且查看之后，让乔公公打下手，开始为少年清除创伤，缝合伤口。

“他怎样？”白妃就在乔公公营帐外等着——要是少年就这么死了，白妃心想着很难原谅自己。

“娘娘，手术顺利。只是病人失血过多，能否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夏无且道，“想不到此少年如此决绝，世间少有。”

“有劳夏太医。”白妃施礼道，“接下来该如何料理才行？”

“娘娘，所需创伤之药臣都交付给了乔公公，乔公公懂得应用之法。”夏无且又道，“头三日之内，须日夜照料不停，但凡有何变化，通知臣，臣自当竭尽全力。”

“多谢夏太医。”白妃施礼道。

“蒙将军，夏太医，今晚之事——”

“娘娘，臣等明白。”夏无且拉了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蒙武道，“今夜，臣与蒙将军彻夜长谈，把酒高论，并未闻有事发生。”

“夏太医之言正是末将所见。”蒙武也道，“末将告退。”

其实，蒙武并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他曾进到乔公公的营帐之中，看到了血淋淋的自残，饶是他行伍出身，见惯了杀戮和被杀，可是，这样的场景还是令他很不舒服。

蒙武第一想到的是——究其根源，他蒙武也应负上一定的责任。

而且，蒙武的内心充满了担忧，倘若此事外传，进了秦王政的耳中，那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白妃回到营帐，同样吩咐知情婢女和内侍，忘了今夜发生之事。

这些婢女和内侍大多跟随白妃多年，是白妃信得过的人。

第二日，车队继续前行。

乔公公留在自己的车上，彻夜不停地照管着少年。也不知是少年命大，还是夏无且医术精良，他留下的创伤药灵验，总之，少年居然平稳地度过了危险期。

进了函谷关后又三日，赵高已能在车上坐起来，自己饮食了。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白妃是又怜又喜欢。

“家里人都叫我小高。小高感激白妃娘娘救命之恩。”少年回答道。

“小高？”娘娘见这少年聪明伶俐、知书达理，心里更是欢喜，道，“那就叫你赵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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