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陵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斯之忧（旧版）

申肃一番言论，不要说公是非听了胆战心惊，魂飞天外。

即便是李斯，也是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秦王政甚是看重儒家。为什么？

不仅仅是因为儒家在诸子百家中是大家，不仅人才辈出，而且儒家弟子遍布天下。最重要的是，荀老夫子继承发扬了儒家学说，提出了“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的思想，这与秦王政治国经略相统一。

正如申肃所说——公是非所主张的善恶论与儒家思想背道而驰，绝对不受秦王政的认可。那么，夸夸其谈、颠倒黑白的公是非在秦王政心目中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此时的李斯，哪里还会为公是非帮腔——他只怕公是非连累了自己。

“想不到儒家还有如此少年英雄，可喜可贺。”李斯突然笑着道，“儒家师叔师侄之争，跌宕起伏，争锋相对，极是精彩——无奈公是非剑走偏锋，只落得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失利下场，可怜可叹。”

李斯这话，一锤定音，为善恶之争下了定论。而且，李斯将公是非与儒家申肃之争定义为儒家内部之争，巧妙地脱去了自己应付的责任。

当然，这并不是李斯心甘情愿地，而是他考虑到申肃所说之话，怕善恶之争处置不当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公是非当然懂李斯话的含义。

可是，要公是非当面向个12岁的师侄认输，这未免过于尴尬。

“李大人，公是非——认输。”公是非道。

公是非满脸尽显颓唐之色，眼神似刚刚熄灭的炭火，余温正在退去。

“李大人，申肃有话要说。”申肃施礼，道。

“讲。”李斯道。

“李大人，”申肃施礼道，“正如李大人所说，人之善恶之争，乃是儒家师叔与师侄之争，弟子深感师叔之大义，不惜以自黑形象教导弟子，弟子感激不尽。”

“哦！”李斯惊讶道。

李斯望向荀老夫子。

申肃转而施礼荀老夫子，道：“夫子，弟子与师叔善恶之争，只有理越辩越明，没有输赢之分，弟子恳请夫子评判。”

申肃此话一出，最感到意料之外的自然是公是非。

公是非知道，申肃的话，其实是在为自己清理沉重的包袱，化解今后可能出现的麻烦，是一种真诚的救赎。

荀也亦是感到意外——申肃小小年纪，已有如此胸襟和胆略，足见其不凡与卓越。

“李大人已作评判，老夫当无意见。”荀也顺水推舟道。

荀也乐得送一个大大的人情给公是非。一来公是非毕竟是自己多年相知相熟的忘年交，二来，荀也希望公是非接受了自己的人情，能够投桃报李，不再提及自己的身份，这对于儒家，对于自己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

“师叔。”申肃施礼公是非。

公是非还礼。

“师叔理论恢弘，挥洒自如，探究疑问一语中的，弟子受教。”申肃真诚地感谢道，“弟子不过是耍了小孩的游戏，看似有理，实则取巧，全都是师叔包容弟子，弟子才能坚持到最后。师叔，您在弟子的眼中，确实为善——弟子绝无虚言。”

“这……”公是非迟疑道。

在公是非看来，论道的结果会是这样——公是非没有理由不感到惊诧。这份惊诧之中，还夹带着温暖和亲切。

“申肃，师叔愿意收回‘卫宣公的本质是善’的言论。”公是非最后道，“师叔以为，儒家依然是百家之中生命力最为顽强的那一棵参天大树，为此师叔深感欣慰。申肃，师叔希望你潜心学问，多多实践，他日你一定能够大成。”

“弟子感谢师叔教诲。”申肃道。

“夫子，今日天色已晚，我等不便久扰，”李斯见好就收，“李斯告辞。”

荀也起身，缓步下了高坐。

“李大人留步。老夫当送李大人，还有众位名家。”荀也道。

李斯在前，荀也在右侧相随，其余名家跟在两人之后，亦步亦趋。

公是非牵了申肃之手，边走边谈，神色间不免充满了兴奋。

荀也先是施礼，目送李斯上了大车。

然后，荀也到了公是非身旁，两人相视。

“夫子教导的好徒孙。”公是非施礼道。

公是非知道，不管眼前此人是荀也也好，是荀卿也罢，自己今后就当不知道。公是非就这么地一放下，内心又是添了一份坦荡之气，神情更是愉悦。

“是非兄，不必这么客气。你我同为儒家弟子，同根相生，同气连枝，振兴儒家是你我的志愿。”荀也道，“是非兄，儒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公是非由衷地笑笑。他明白，荀也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因为只有荀也才称自己为是非兄。这样说来，荀也也已经放下。

“好！”公是非点点头。

荀也目送李斯等一一离去。

李斯坐在大车之上，心中五味杂陈。而且，李斯的内心，一种不安的、沉重的情绪正在生成，蔓延。

这一次到儒家，李斯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带来了公孙二、说梦、庞右、公是非等名家，满以为在荀老夫子大弟子浮丘，二弟子张禹都远赴蜀山求学的情况下，能够打儒家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完成秦王政交代的任务。

不料，横空杀出了一个张良，一个申肃，将自己的谋划撕扯得七零八落，中间还走了说梦，伤了庞右，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斯倒不担心秦王政——此次李斯奉秦王政之旨意莅临儒家，秦王政说的很是清楚——观其行听其言，摸清楚荀老夫子在这乱世之秋的选择与打算，仅此而已。

李斯知道秦王政的用意：在秦王政而言，天下未定，齐楚尚不属于赢姓，而且，还有代和辽东在那儿苟延残喘，因此，秦王政迫切需要的是笼络天下的人心，为己所用，为自己一统天下所用。秦王政其人，善用人。只要他认定的可用之才，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对于儒家，也是如此。

李斯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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