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二、道士（旧版）

齐云山中，月出惊山鸟。

齐钰一步一拖地向山上爬着，汗，顺着鬓角不住滑落。

“呼......累......累死了，什......什么时候才能......能见到道观哇？”勉力支撑着爬了一小段后，小书生实在是爬不动了，双手叉腰，不住地大口喘气。“不......不行了，得找个地方休......休息一下。”齐钰擦着额头的汗珠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四处打量。只见前方远处隐约有火光闪烁，朦胧之中看上去像似有一间房屋。

小书生顿起久旱甘霖之感，心头大喜，奋步向前走去。

随着越走越近，火光也越加明亮起来，隐隐之中还传来了几声粗豪的笑声。当齐钰走到近处，才发现原来那只是间破旧的草棚，看起来已是年久失修，连那顶棚都有些摇摇欲坠了。不过屋中似乎有人在烤肉，一阵阵肉的焦香随着夜风向小书生的鼻中钻去。

闻到这空气中弥漫的肉香，齐钰的肚子便不争气的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声音大的有如蛙鸣。

“哎？你们谁的肚子叫的这么响啊？”草棚中突然有人问道。

“别瞎说，我听刚刚那声音像是外面的蛤蟆叫。”

“切，这就是饿肚子的咕噜声，我怎么可能听错？”

“这声音明明丛外面传来，谁会黑灯瞎火的跑这里来？不是蛤蟆，难道还是鬼？”

听到这些，小书生小脸为之一红，本想就此绕过此处，可是想想自己实在是又累又饿，向前张望，树影憧憧，夜深如墨，视线所及之内又没有半点灯火迹象，再往上爬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这种有人有吃的的地方，便下定决心，讪讪地走到门前，向内弯腰行礼，口中说道：“几位大哥，的确是小可的肚子在叫……”

只是当齐钰抬起头来向屋内一看的时候，只见得几个铁塔般的大汉正拿着明晃晃的刀叉在火堆上烤肉，不知那是什么野兽的肉，有些肉块上面不时有血水溢出合着油脂，滴落在篝火之上，滋滋作响。

几个大汉闻言齐向齐钰看来，其中一人，用沾有鲜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悠悠笑道：“这个娃儿有点意思，嘿嘿。”

像一只小兔子误入狼群一般，面对着几个人贪狼一般的眼神，小书生瞬间腿软，刚刚要说出口的话，吓得又咽回了肚子里。齐钰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已飘飘悠悠的飞出了天灵盖，神游太虚去了，只剩下具行尸走肉的躯壳打着哆嗦，与大汉们对视。

一刹那，也可能是很久，齐钰被自己口中不住打架的牙齿声给惊醒，颤颤地说道：“几......几......几位好汉，打......打......打扰了。”说完，迈开筛糠般的双腿就要退走。

“来都来了，小兄弟进来坐坐呗。”一个大汉对着齐钰说道。

“不......不了，小......小生这......这就走。”齐钰连哭的心都有了，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哦？”又有一个大汉看着齐钰玩味地笑道：“那小兄弟为啥不肯进来坐坐呢？”

“圣......圣人曰：君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嗯？”听到此话，几个大汉齐齐站立起来，一道道目光如锥似箭，向小书生攒射过来。

齐钰见状，汗毛倒立，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呸，就你娘的是君子，我们全都是小人呗！”一个人骂骂咧咧的来到傻愣愣的齐钰面前，一把拎起，给提进了屋中，那人将齐钰向地下一顿，小书生腿脚发软，立足不住，立刻像滚地葫芦般滚到了火堆旁。

面对这几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和他们手里明晃晃血淋淋的刀叉，齐钰吓得抱头大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混乱中不知被谁踢了一脚，齐钰听那人喝道：“闭嘴，鬼哭狼嚎个什么！”小书生立时住口不言。“我们只劫财，不杀人。把银子好生拿出来，保你不受皮肉之苦。”

齐钰闻言心下稍安，一想到自身的状况，抬头苦着脸对几个人说道：“好......好汉，我......我的银子今天刚刚在山里被偷走了。”

“老大，这山里开始有竞争的了？”当中一人向络腮胡问道。

“这方圆几十里只有咱们几个兄弟做这个行当，怎么可能还有别人。”络腮胡看向齐钰，“小子，不要撒谎，不然你会哭得很有节奏感。”

齐钰忙道：“小生从不撒谎。”

“什么样的人偷了你的银子？”

齐钰小心翼翼地说：“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络腮胡蹲在齐钰的面前，看了看他，不说话。齐钰也看了看他，并试图挤出一丝微笑，络腮胡突然伸出巴掌向齐钰的头顶扇去，边扇边说：“让你侮辱我的智商，让你侮辱我的智商。”

齐钰倒地流泪。

络腮胡把齐钰身上翻了个遍，的确没有找到银子。又打开了齐钰的书篓，向内看了看，啐了一口，骂道：“原来是个穷读书人，娘的，晦气。”然后，随意拿出一本书，问道：“这是什么书？”

小书生苦着脸看了一眼，道：“《论语》。”

“谁写的？”

“孔圣人的。”

络腮胡又拿出一本，道：“这个呢？”

“《春秋》。”

“谁写的？”

“也是孔圣人的。”

络腮胡又拿出了一本书，还没等问话，小书生乖乖的抢答道：“这本是《史记》，太史公司马迁写的。”

络腮胡冲他满意地笑了笑，拿起《论语》掂了掂，突然劈头盖脸地向齐钰打去，边打边说：“叫你乱写话讽刺我们是小人，叫你乱写话讽刺我们是小人。”直打到纸叶飞扬，方才住手。随即又拿起《春秋》，向齐钰打去，“叫你用圣人的话骂我们是小人，叫你用圣人的话骂我们是小人。”

齐钰被打得欲哭无泪。

络腮胡打飞了两本书，又拿起了《史记》，齐钰看到，缩了缩脖，低若蚊吟般分辩道：“好汉，太史公没教骂人。”络腮胡楞了一下，摸了摸头，忽然眼睛一瞪，扬起书来就是一下，边打边问，“知道为什么用《史记》打你吗？”

小书生摇头不知。

“因为它比那两本厚，打起来解劲儿！”

小书生痛哭。

小书生被几个人轮流用书打了一遍以后，脸肿得像猪头一般。几人志得意满之下，停了下来。络腮胡看着那张肿脸，哈哈大笑，对另外几人说道：“你看他像不像个猪妖？”几人纷纷点头，又对齐钰一番调笑，倒没再难为什么，就此放他离开。

来到外面的山路上，被清冷的夜风一激，小书生这才有些回过神来，齐钰畏惧的向后看了一眼，便急忙往山上爬去，走动之下，眼里噙着的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小书生伸手一擦，“咝……”立刻疼得龇牙咧嘴。这是齐钰平生第一次后悔自己的书太多。

“娘的，如果不是那些人把书写的那么难懂，咱们哥几个儿何至于学不好习，然后来做这种营生？又何至于被这种小娃娃讽刺？”夜风悠悠，几个大汉骂骂咧咧的声音随风飘来，齐钰不敢细听，忙忙向前方走去。

山路漫漫，远方的黑暗有如怪兽的巨口，将远处的景色吞入虚无。

齐钰前行百丈时许，忽然，身边的草丛中、树稞间，扑啦啦响成一片，无数飞蛾，蝴蝶，蚂蚱，蜻蜓，甚至小鸟等等无端飞起，铺天盖地，急匆匆地向远方窜去。小书生觉得奇怪，便向身后张望。身后林深似海，看不真切。只是隐约间有人声嘶吼传来，像是刚才那几个大汉的声音。

小书生正打量间，月色之下，影影绰绰见到几个黑色身影向自己这个方向奔来。

“苦也，不会是又要来抓我打我吧！”小书生心中叫苦，连忙转身，努力向前方努力跑去。

可怜小书生本就不擅登山，又加之半天没有吃到什么东西，饥肠辘辘之下，没有往山上跑多远，就开始眼冒金星，口吐白沫，气喘吁吁，累翻在山路一旁。

瘫在山路上的小书生见那几个大汉越跑越近，急忙把书篓中剩余的书倒入草丛，并搂了几把草盖在书上，然后双手护头，蹲在地上，对着几名跑至近前的大汉口中狂喊：“好汉，我已经没有书了，莫再打我了！”

几位大汉连看都不看齐钰一眼，依旧向前发足狂奔，络腮胡在跑过齐钰身边时颇为怪异的对着齐钰喊了一句，“快跑哇妖怪！”

齐钰无语，心中腹诽道：“你才是妖怪，你们全家都是妖怪。”只是当小书生不经意间回头向来时路看了一眼之后，立马翻身起来连滚带爬地跟着几个大汉向前跑去，口中尖叫道：“你说话断个句会死啊啊啊……”

几人身后，有一高约两丈、黑面红眸，獠牙森森的怪物，八足如飞，向前方飞奔来。

齐钰体力终归不如那几名山贼强盗，跑不多时便渐渐被甩在了后头。听着身后那细碎的足音越来越近，小书生回头一望，不由得心胆俱裂，那怪物离自己不过十余丈的距离了。惊吓之间，更是心慌气短，脚下拌蒜，一跤摔倒在石阶之上。

那怪物见前方有人摔倒，人立而起，一耸腹部，一道银丝奔小书生迎面飞射过来。

“完了！”齐钰心头绝望，一瞬间脑海里回忆起许多过往的时光：父亲的严厉，母亲的慈爱，儿时伙伴的童真，故乡西风的飒飒……历历在目呵。

带着这些温暖的回忆，齐钰望着那道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银丝，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孽障尔敢！”一声怒喝忽来，如震耳天雷，鸣响于天际之上。

齐钰一惊，连忙睁眼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士立于空中一幽蓝仙剑之上，左手向下一引，凭空出现一道火焰向下飞来，撞向奔齐钰射去的银丝。银丝遇火，如飞雪入火，顷刻消融。

“神仙啊。”齐钰心中喊道。

怪物似乎也感觉到了空中的威胁，连忙收足，仰首向天，对着那道士发出嘶嘶的怪叫声，与之对峙。

那几个停下来查看情况的强盗见怪物无暇追击他们，马上又开始了奔跑。齐钰本来也想趁着这个机会逃跑，可是手抖脚软，爬了半天，也没有爬起来，只好保持摔倒的姿势，呆坐着看着。

离得近了，齐钰才看得真切，原来那怪物是一只黑色的蜘蛛，只是大的已经成精了。

一人一怪对峙片刻，突然齐动。怪物腹部一鼓，喷出数十道银亮蛛丝，如银蛇乱舞，纵横交织成一张巨网，向道士罩去。那道士手捏法诀，身随剑走，如灵燕当空，任意南北，倏忽东西，腾挪之间避开所有银丝，一瞬间便来到蜘蛛精的上方。

只见道士脚踏七星，长剑豁然指天，忽有真言幽幽响起。

“九天神雷，为吾所用，煌煌天威，平妖荡魅！”

刹那间，晴朗的夜空之上忽来乌云，翻滚不休，风雷涤荡之下，天地间一派肃杀之气。那蜘蛛怪似乎发现不妙，发足狂奔，欲遁入林间。只是猛然间，一道炫目闪电凭空出现，如大日煌煌，落入凡间，不可逼视。这电光如天罚之剑，打入人间大地，直直射向正欲逃窜的蜘蛛怪，一路上草木沙石，无不四处飞扬。

下一刻，那道白得发绿的闪电劈到了蜘蛛的身上，只是一瞬，蜘蛛怪便湮没在了这炫目的电光之中，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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