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
第二章 梦中不知身为客（下）（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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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出学校大门后的老阚头与春花，感觉到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倒不是因为卸了部分行李留给了阚宝。要说挑担，两百斤的粮食对于老阚头来说一肩挑不在话下。这份轻松来自于内心，他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把儿子扶养成才不容易。好几次阚宝提出来不想继续上学了，要跟着那帮初中毕业的同学外出打工时，老阚头都会气得拍桌子大骂阚宝是个小畜生。其实，阚宝并不是因为真的不想上学，只是到县城上了高中后，他总觉得自己与城里的孩子格格不入。父亲每个月会下山给他送米送家里自己腌制的咸菜，顺便给他留点毛票。但那点毛票不够他打牙祭。正在生长发育的他，难以抵挡住那些荤菜的香味，尤其是食堂大师傅做的红烧肉，足以让他咽下一茶缸的口水。但他没钱买啊？所以每次到了吃饭时间，阚宝都会拿着他的蒸饭盒和那个永远盛着腌菜的白瓷茶杯躲到教案角落一个人慢慢吃。严重的营养不良使他比同龄人相比要矮小很多。春花实在心疼不过，每次逢到老阚头给儿子送粮时都会煮上六七个茶叶鸡蛋让老阚头捎到学校。有时候也会买点猪肉煮了切成丁拌在酱里，托村里到县城办事的人捎给儿子改善伙食。但这样的伙食对城里的孩子来说实在糟糕透顶，阚宝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他自觉自己家境贫寒比不过其它同学，只有拼了命地学习，拿成绩与同学说话。三年高中生活下来，阚宝腌菜吃了有一大缸，茶叶蛋也吃了不老少，但奖状也拿到了手软。要不是当初老阚头挡着，兴许现在的阚宝正在哪个建筑工地与他的初中同学们在一起打牌赌钱呢！

总算是稳稳当当把儿子送到了学校，这旮旯村出来的第一位大学生现在就在这个学校里面，老阚头回头望了望学校大门上的几个大字－ＸＸ大学，当他的眼睛扫到大学两字时，盯住不动了，黝黑的脸上抖动了一下，是的，他笑了，这是发自肺腑的笑。没有声音，但老阚头听得异常响亮。

儿子的事总算落地了。现在该考虑自个儿的处境啦！出了校门的老阚头和春花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落脚，他们漫无目的地走路，边走边说着话。想象着今后阚宝如何有出息，边说边想，边想边说，说着说着，就又相互大笑起来，这不知不觉便走了几里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今晚终归是要找地方睡的，但睡哪呢！从家带出来的每一个铜板子儿都是要派人大用场的。除去孩子200元的学费及一家三口的交通费、阚宝的生活费，老阚头口袋里还剩下不到700元了。这700元可是他们夫妻俩的命根子，他们能省则省，不到万不得已，这钱是断然不会想着用的。

城市对他们来说终究是陌生的，这两人就象一头迷途的羔羊一头栽进了牛棚。这突然改变的生存环境使他们一时不知道如何去适应。城市除了空气是免费的，其它都需要钱，没钱寸步难行啊！而山里的空气永远是水润而清新的，那里的水不要钱，粮食自给自足，家禽走兽在逢年过节时也足以让他们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不象这城里，说不出来的味道，就象头顶上的天空，阴晴不定，扑朔迷离。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大黄狗听到陌生的脚步声一连串狂吠。放在山里，晚上一般人没人敢出来走夜路，就算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也要喊上一群乡里乡亲集体出门壮个胆。那些被鬼怪故事传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越说越有人信，越信越有人传。到后来连开始编故事的人也分不清真假了，听的人更是头皮发麻。春花紧贴着老阚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她生性胆小怕事，也十分相信鬼怪故事，这时候连喘气的速度也加快了。老阚头清了清嗓子，壮了壮胆，哼起了老家的戏曲。这夹杂着浓浓乡音的小调断断续续，忽高忽低，随着越来越近的狗吠声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要说老阚头这胆也就二两水平，脚步开始变得迟疑。倒不是怕在这夜路撞邪门事儿，而是担心郊区欺生的大狗会怎样对付这对过路的夫妻。

还好不远处有户人家的窗户还开着，点着豆点亮却泛着桔色光芒的油灯，老阚头寻着这点光亮，身体不由自主地往着那个方向挪去。

到了那窗前，老阚头扯着嗓门喊了一声，“屋里有人吗？”门“吱吖”一声开了，一位六十几岁的老头借着月亮疑惑地打量着这两人。那张皱巴巴的脸看上去像极了老阚头死去的老爹，春花不免心头一惊，身体很自然地躲到了老阚头身后。老阚头也不管老人家能不能听懂，用家乡话吭吭哧哧地说明了来意。那老头起初以为是流窜犯或是其他什么劫匪到家门，本想不开门。但从门缝里看到老阚头夫妻俩后，这戒备心也就消失了一半。他并没有完全听懂老阚头的话，但从他焦急地连说带划的样子来看，这两人十有八九遇到难题需要他帮助了。虽然是异地，但同一个省里语言沟通起来还是比较方便的。几句话下来，双方自然而然地听懂了对方的话。

老头热情地把夫妻俩请进了屋。屋子不大，却堆满了杂物。在昏黄的灯光下，老阚头一眼扫到了那个冒着热气的灶台，眼睛盯着那个锅盖不动了。他咽了几下口水，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早已瘪下去多时，现在里面的肠子正在叽哩咕噜地乱叫唤。老头端出两个缺裂了口的大瓷碗倒上凉白开，递到两夫妻面前。春花怕是饿昏了，加上之前在车上吐得那个惨劲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开始全身发虚，额头沁出一层冷汗来。老头儿看到她的神色不对劲，赶紧让老阚头掺扶着春花躺倒在自己那张旧木床上。这才想起来问夫妻俩是否吃过晚饭了。老阚头也不客气，看到大爷这么实诚，也就实实在在地说自己现在正饿得慌呢！

就着一碟霉过了头的窝笋段儿，加一瓶开了口的霉豆腐块，老阚头呼呼拉拉地一口气干完了两大碗干饭。吃完饭后，时间也不早了。老头儿为难地看看了老阚头，说如果不嫌我这地方小，你老弟就将就着和我在这张铺上凑合着眯上一晚。你媳妇呢，我把她安排到隔壁邻家大婶那里住上一晚。老阚头用眼神看了一下春花，看到春花点头后，赶紧说了多有麻烦之类的话。

许是在不习惯和陌生人同睡一张铺，老阚头睁着眼巴巴地等到天亮。四点半左右天色开始发白了，老阚头悄悄地披衣下床，打开木门走到房外。他这才发现，昨晚他寄宿的这个村子跟老家不太一样。村里的房子连成一片，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都是青砖黑瓦。几处看上去有点气势的院墙上涮上了白石灰粉，院墙旁边有一个大池塘，塘里还冒出了三五朵未开苞的荷花。村里很安静，他沿着铺满了石子路的弄堂围着村子走了一圈，不知不觉走到了村里的祠堂门前。祠堂的门虚掩着，有只大黄狗趴在草垛上眯着眼，一看到生人，便立马从草垛边站起来，竖起两个尖尖的耳朵，冲着老阚头汪汪地叫唤起来。老阚头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一时与大黄狗对峙在那里。狗叫声吸引了祠堂里的人，一位长者打着哈欠从祠堂的边门走了出来，冲着大黄狗训斥了几声，大黄狗知趣地绕开了。这是一位瘦骨嶙峋却又似乎有点仙风道骨范儿的长者，穿着一件斜襟的长袍，肩上搭了个长长的烟袋，他一边眯着眼睛打量着一旁陪着笑脸的老阚头，一边操起那竿长长的烟枪，弄了一些烟丝，拿出一盒火柴来刺拉着点上，用烟杆指了指老阚头，示意老阚头进屋里来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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