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集
《西风集》之《卓木拉日》（第一段）（旧版）

卓木拉日

（一）

我在贡嘎机场刚下飞机就头晕目眩起来，脑子里只是一瞬间就开始疼，这种疼痛别有一番滋味，其实我知道这是典型的高原反应的症状。我们从成都平原的安仁镇出发前新兵连长就说过，他说我们到了西藏，有很多人都会有高原反应。不过他也说这个很正常，当年他也是这样，吸吸氧咬咬牙再坚持坚持，等几天习惯了就没事了。

于是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努力跟着大队伍不让自己落下，我四肢无力头昏眼花耳鸣得很厉害，我晕晕乎乎跟在一个云南兵屁股后头走，飞机上的时候我们坐在一排。

他们可没有闲功夫等我吸氧，我们也没有配备多余的氧气包，看得出来，有着我这种反应的人不在少数。

我们恐怕有几千人，所以这么多的人不适应又如何？因为谁也管不过来，我们喊着口号唱着歌上了汽车，接下来我们要即刻出发赶往日喀则。

我们只好坚强地忍着，那个时候可能氧气包也没有多余的，因为那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候我们该有的东西很少有或者根本就没有，你以为是现在呀！

我们全都坐好了不久，外面的人赶过来毫不讲理地将篷布放下来遮住了，这是些往年就进藏的老兵，他们的两边颧骨无一例外都被晒成了“高原红”，看上去特别搞笑。篷布遮住了我们的视线，我即便坐在最后一排，也看不见远处的雪山，那时候正值冬季。后来我被闷得烦了就胆大妄为扯开了篷布，外面的寒风灌进来，我们戴着皮帽子穿着羊绒大衣但是还在瑟瑟发抖。

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停着，我们在中间，两边都看不到头。我们每二十五个人坐一辆车，挤在货厢里，上车后背包放下分成四排，每一排六个，然后余下那一个该死的幸运儿，他挤着坐驾驶室。

我们出发前往日喀则的路程只有两百多公里，因为路况差，那时候又在修路，所以这两百多公里我们走到了晚上才到。

我们暂时落脚的地方据说是一个兵站，这鬼地方究竟在日喀则的哪个方向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我只是记得到了日喀则，兵站的人说日喀则是个“日光城”，这儿一年日照时间特别长，所以几乎每一天都是晴天。他们还说这儿的海拔比贡嘎那边还要高一些，因此我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我们这些新兵草草的吃了一顿饭就被要求睡觉，因为第二天我们还要赶往亚东。我一点东西都没有吃，我甚至呕吐了两次，但没有人关注我，真的，我身边跑上跑下的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但那个时候我只认识咱们一个地方来的几个人。我还是挨着那个云南兵睡觉，我总算没把他给跟丢了，他几乎没有高原反应，所以这时候他就很得意，他说“云贵高原”来的就不一样。我没力气和他胡扯，后来我就说我来自贵州，因此咱们是一伙儿的。

日喀则到亚东的距离还要更远一些，有三百多公里，所以即便我们起了个大早，我们赶到亚东的时候天儿也晚了。

我们乘坐的汽车排成一列长龙，前面看不到头，后面看不见尾，我看着这么多汽车的灯光晃动摇曳，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惹咱们？所以我甚至以为将我们这么多的人都放在边防线上，这个事情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从日喀则出发之后，每隔三五十里，我们就会停下来有幸看一看沿途的风光，我们也会趁机解决一下五谷轮回的问题。路旁很少有散落的人家，隔上一些距离，是一些聚居区，我们走到一个叫白朗的地方，那儿有几十户人家，前头开车那个老兵说这是一个县。我看了看，一条街道都没有。

但是我在白朗看到了一群黑黝黝皮肤的藏族女子，她们对着我们喊：“金珠玛米雅古都！”这时候我们都欢呼起来，我那时候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我看到她们，我觉得我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对着她们说了好一会儿的“雅克西”，有位懂一点这个的兄弟告诉我说“雅克西”是新疆那边的，这里叫“雅古都”。

后来我不但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我还会在燃起的篝火边拉着她们丰腴的手，我们还忘情地唱：“俺珠迪那宗宗，阿玛雀西哟！……。”虽然我还是没有全部明白唱的是什么。

走着走着沿途愈加荒凉，平地堆积着厚厚的黄沙，山体岩石裸露，很少有树木的影子。汽车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这个时候我才身临其境体会到了“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的壮观景象。

我们走到下午才到了帕里，那个地方有一座雄奇险峻的雪山，当时天在下雪，因此这座高耸入云的雪山看上去更加巍峨诡谲。我们其实很远很远就看到她了，我们走了几个小时，才仿佛走到了她的脚下。

“你们看，奇峰！”

开车的驾驶员打开车门跳下来，指着卓木拉日雪山，兴奋地给我们说关于她的传奇，他们更愿意称她为“奇峰”。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她的故事。卓木拉日雪山又名神女峰，海拔约7400米，位于拉亚公路东侧。

看着她平地而起挺立着三公里高的身躯，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造化呀！她就仿佛是矗立在帕里平原的女神，俯瞰着山脚下的大地。因卓木拉日雪山顶峰突兀、山势险峻，据说至今尚无人能够登顶。

我不会知道，几个月后，我将会重回帕里与她厮守一段岁月，并且在她那里，我曾经以为我会沉迷于她的风姿，因此永远长眠于她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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