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恩仇录
第二章古老部落2（旧版）

“是啊，我们的族长是个女人。她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族长也是位杰出的人材，可惜被病魔给拖垮了。寒飘雪大人年纪虽小，但在前任族长的妹妹帮忙下，现在也能独当一面带领我们罗刹部落了。跟她的父亲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呢。”

“被一个女人带领？”旅人下意识地低喃出心底的疑问，但罗刹部落的子民只是雪菲出明亮的笑意。

“那是因为你还不认识寒飘雪大人，才会这么说的。”

寒飘雪大人真的很了不起呢，人们如此赞叹，却仍雪菲出淡淡的苦涩忧愁。像是不知该如何接续这个话题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可是，寒飘雪大人。”

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其中一个男人吐出夹杂着苦闷叹息的低语：“她真的要为了部族间的和平，将自己下嫁给那个疯狂的修罗部落吗。”

结束调停的任务后，在返回罗刹部落部落的雪地马车中，确实可以见到寒飘雪族长的身影。

将身子倚靠在马车座椅上的族长，整颗头依然被好几层厚重的连帽斗篷覆盖住。从小小的雪地马车窗口望向部落那头，此刻她已经取下遮掩容貌的面具，黑色长发松松的绑成一条麻花辫垂在颈边。

坐在寒飘雪身旁的，是一名看似严肃的贴身侍女。她有着与罗刹部落族长相同的发色、同样白皙无瑕的肌肤，一丝不苟盘起的发型和表情虽然沉稳自持，但侍女仍正准备从少女褪变成女人，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丽肌肤吹弹可破。

“太好了，终于回来了。”侍女仰望远方的天空喃喃道。虽说隆冬未至，但若遇上暴风雪，光凭她们也束手无策。

“已经看得见部落的房舍屋檐了。能比预定花费的时间提早两天回来，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颔首说出的这段话，不知为何显得尖锐。些许沉默过后，族长沉声回道：“都是托了大家的福。”

“不。”这样的答复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侍女连忙转过头。

“不，都是多亏了陛下那了不起的奇袭策略啊。”

刻意加重语气，字字句句都透雪菲着尊敬。就连“陛下”这种与古老民族罗刹部落有些格格不入的名词，从侍女口中说出来更彰显出她坚定不移的信念。

除了不加隐蔽的敬意之外，还有不着痕迹的亲昵。

罗刹部落的族长没有回话。

侍女终于放弃似的微微垂下眉角，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异议，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信任陛下的能力。可是，那样的做法确实也让我很不好受就是了。”

让替身站在远方，自己却身先士卒、一脚踏进危险的战地之中。这么做确实是致胜关键，但并不能说是万全的做法。

寒飘雪轻叹一声，解下罩住自己的连帽斗篷，甩了甩头。

在从窗口洒落的强光反照下，映得她的黑发与侧脸都闪动着灿灿光辉。

略施薄粉的淡淡妆容，让她细致的肌肤和如陶瓷般冷硬的表情多添了一分凄迷的美感。

而那双令见者无不深植脑海，藏在长长黑色睫羽底下的瞳眸，是燃烧如焰的浅蓝色。

“对不起，结果反而让雪菲遇上危险了。”

从红艳的唇瓣间逸出的语气是低沉的，风平浪静般的平静。

“这算什么……”在颠簸摇晃的马车中促膝靠近，名叫雪菲的侍女窥视着主人寒飘雪的脸孔笑道。

“曝露在危险之中，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啊。”嗫嚅般低哑的语气，与寒飘雪实在太过相似。不只是音色，仔细想想就连发色和瞳孔的颜色、乃至于脸形轮廓，她们两人真的十分相像。

寒飘雪与雪菲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无论是肌肤、发色，瞳孔色素偏淡等等，这些都是众居在山野中的罗刹部落一族所演化出的特征。因为同是罗刹部落人，就算在好几代前曾经有过血缘交融也不足为奇，不过至少近代并没有亲戚关系。所以这等相似，并不能称为偶然。雪菲从小就被教育着该怎么与寒飘雪变得更相像。

因为雪菲是罗刹部落的族长，寒飘雪专属的影武者。

为了成为寒飘雪的替身，为了替她挡下所有危险，从小她就被带进大宅院里与寒飘雪一起生活。因为她没有父母，“雪菲”这个名字是寒飘雪替她取的。从孩提时代开始，她们就接受同样的教育一起长大成人。寒飘雪会有一个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影武者，当然有不为人道的原因。就算身旁有贴身侍卫保护，她自己也拥有同样出类拔萃的剑术，却还是得有个能在公务上替自己分忧接劳的助手才行。

虽说极其相似，但只要两个人凑在一起，还是能看出两人之间明显的不同。

“话说回来！”说话的同时，雪菲也移坐到寒飘雪身边，微微笑着。

她的笑容，温暖得就像阳光洒落。

那样的天真无邪，就是雪菲与寒飘雪之间最大的不同。

“我会遭遇危险，还不是因为有个笨护卫，一双眼只顾着注意陛下的关系！”

边说边抬起套着防寒靴的腿，重重向下一蹬。

她所瞄准的，就是刚才话里所说的“笨护卫”的一双脚。没有半点声息，在马车一隅，有个如冬眠中的棕熊般蜷缩成一团的黑影。

没有一丝光泽的纠结灰发完全遮掩住他的双眼，明明待在马车里，他仍刻意将连帽斗篷压低，看起来就像个与世隔绝的隐士。说得再苛薄一点，他看起来就像个乞丐，但雪菲往下踏的脚却踩了个空。熊一般的黑影，以不起眼却极其迅速的动作躲过雪菲的攻击。

雪菲的睑上明头透雪菲出不悦。

“可恶的夜翼程，居然还敢躲。”

缩回角落的人影没有半点回应。

男人的名字叫夜翼程。

他是个男人，但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蜷缩着身子的他看起来像个龙钟老人。可是光凭刚才迅捷如狡兔的动作，感觉又相当年轻。

罗刹部落中没有半个人知道他到底几岁了，也无人知晓他究竟是怎么长大成人的。

他自称是罗刹部落的子民，不过这点也无从确认。

当族长寒飘雪破例擢升他为自己的贴身侍卫时，罗刹部落的战士们无不大力反弹。

时至如今，依然有许多人为此感到不满。

像雪菲这种还会跟他说话的人实属少见。罗刹部落的人们全将被擢升为族长贴身侍卫的他当作空气视而不见，而他也让自己如同空气般沉默地不多加言语。

他就像个存在烕薄弱的背影紧跟在寒飘雪身后，几乎令人忘却他的存在。

寒飘雪微微阖上双眼，开口低喃：“动作确实是差了一点。若是怠怱锻链而使能力下降，我可饶不了你，夜翼程。”

“是！”一被点名，夜翼程立刻发出嘶哑的声音回话，同时把头抵在马车的踏板上。

“明明是夜翼程还敢这么大声说话！”他这样谦卑的举动作反倒令雪菲美丽的脸孔忍不住抽搐，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我跟陛下有重要的是要说，夜翼程到外面去，到外面去啦！”

雪菲打开夜翼程身后的车门，硬是将他推了出去。好不容易将闲杂人等撵走，雪菲像是完成一件大工程般拍了拍手。

“就算罗刹部落的女人盈满激情，但男人要是都像他那么没出息，有再多激情也没什么意义啦。”

寒飘雪并没有阻止侍女的暴行，也没有出声责备，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罗刹部落的男人并不会没出息。那是夜翼程个人的问题。”

“就是说啊，真讨厌。”雪菲偷偷觑了寒飘雪的侧脸一眼。

那您为什么还要把这么穷酸丢脸的男人擢升为近卫队长，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呢？

关于夜翼程被擢升为近卫队长这一点，雪菲也和其他人一样，心中充满了不解。夜翼程确实是誓死效忠寒飘雪梅错啦。

就像刚才，他能毫不费力地躲过雪菲那一脚，但若换成寒飘雪，他恐怕会自己凑上前来挨踢呢。

他的忠诚无可否认。可是，当近卫队长又不是只要忠诚就够了。

近卫队长的职责并不是当只狗啊。

大家引颈期盼的近卫队长不该是只忠犬。不不不，忠犬是很不错啦，不过要是只拿不起剑的呆狗就不用了。

多年以前，罗刹部落曾与栖息在这座山脉的某个部族引发一场以血洗血的杀戮血战。

赌上蛮族尊严、让多数子民奋战至死的那场战役，终于在寒飘雪的父亲那一代休战了。

罗刹部落的人民都说：持续好几十年的战乱时代总算过去了。但若真的过去了，寒飘雪身边就不需要雪菲的存在了。

流动的血液只是暂时被冰冻了，那场血战并没有真正结束。还没有完全结束。

“什么重要的事？”淡淡的语气并无催促之意，却已足够让雪菲从游移的思绪中回神。

视线在半空中逡巡了几秒钟后，她才压低声音嗫嚅道：“卡沙和希罗，说不定还会再打起来。”

从雪菲口中逸出的，是才刚远征调停过的那两个部族的名字。

寒飘雪仍是沉默，仅用眼神要求侍女接着说下去。

“这场战事的起因确实是出于私怨没错。先发动攻击的是卡沙，原因是，卡沙族长的女儿被希罗的年轻人所伤。”

寒飘雪也知道这件事。她分别听取了两位族长开战的理由，设法让他们达成和解的共识。

“回来之前，我曾和卡沙族长的女儿见了一面，她看起来非常憔悴呢。”

这是我的直觉啦，雪菲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但几乎是百分之百地笃定道。

“我想，她现在还依然爱着希罗的那个年轻人吧。”

人心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控制的。一些枝微末节的小事大可以笑笑带过就算了。

不过，愈是枝微末节的小事、愈是细不可分明的心思，愈是能残害人的一生。

“是吗。”寒飘雪点了点头。“那就只能再观察一下他们的状况了。”言语之间，目光也瞥向窗外。

“再过一个月，说不定会有所改变呢。”

这句轻喃从寒飘雪口中逸出，难得竟透露着些许情绪。雪菲并不意外会听到这个答案，却自觉到为何会迟迟无法对寒飘雪提出这件事的真正理由。

因为，她一点都不想从寒飘雪口中听到这句话。

人心是会改变的。几乎已经能预料到某种戏剧性的事态发展即将上演。而且，就是从现在开始的一个月内。

“衣服都决定好了吗？”寒飘雪接着问。

脸上挂着复杂的神色，雪菲还是微笑着回应：“是的，是件非常适合陛下的美丽礼服呢。”

是吗！寒飘雪的反应感觉不出一丝伤感，雪菲只能逼自己继续挂着微笑说话：“可是啊，这种事真是前所未闻呢。居然有叫替身去替自己试穿结婚礼服的姑娘！”

“因为我不需要，那是雪菲喜欢的吧？”

寒飘雪没有装饰自己的兴趣。但听寒飘雪这么说，雪菲却嘟着嘴不悦地回道：

“是啊，我就是喜欢嘛。不然要我代替您举行婚礼也可以喔！”

话说得果决。

寒飘雪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这是不可能的。”寒飘雪的态度非常冷静。就是因为太冷静了，才让雪菲更感到心痛。“真的很抱歉……”只能立刻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啊啊，我们已经到了呢。”雪菲说着，同时也像在安慰自己般悄悄闭上双眼。

盈满胸口的疼痛只是错觉吧。自己明明是为了成为她的替身而被教育长大的，为何连心中的苦楚也不能替她分担呢。

紧闭双眼还能鲜明地回想，雪菲选择的美丽婚纱肯定会将寒飘雪衬得光彩夺目。

在短暂的春季到来之前，她的主人、罗刹部落的女族长，将背负着罗刹部落所有子民的人生，下嫁给宿敌的领袖。

那一定是比雪地精灵更绝美动人的身影。

漫长无止境的战争终将划上休止符。而她，将是达成这场协定的最后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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