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殒
第四章 银日（旧版）

第四章银日

陆殇历九千一百零三年，大陆动荡，诸侯混战，黎民饥苦于水深火热之中。幸诞吾族之英首——凯撒.奥古斯都大帝。大帝自幼天资聪颖，魔武双修，力压群雄；饱览兵书，运筹帷幄。于东陆彰武城揭竿而起，聚数万雄甲，召天下豪杰，横扫东西二陆。

陆殇历末年，大帝兵临西陆西雅城，城守不战而降。大帝遂建都西雅，立奥古斯都王朝。自此，大帝征战十三年，终成一统大陆之伟业。——语出自《大陆通史.伟人卷.凯撒大帝篇》

解大伯，这三年您过得可还好吧？稹禾站在一个小糕点摊前，用一种极不自然的语调尽可能热情地和摊档老板打着招呼

老板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矮个子，身粗腿长，身上系着一件加大码的沾满白面的围裙，脸上有些上了年纪的发福的肥，看起来挺和善的。按我的话说就是:武大郎不卖烧饼也穿越过来卖糕点了。虽然这武大郎人长得不咋地，手艺却应该不赖——他摊档上琳琅满目的糕点的色泽、散发的香气都在引诱我肚里的馋虫。

看稹禾难得的这般热情，以前他也没少来光顾这老板吧？

显然老年人的记忆力不如年轻人，老板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稹禾很久，最后摇了摇头，很谨慎地问:您是……

这种情况完全在稹禾意料之中，毕竟三年前他还不到十三岁，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孩子，现在三年过去了，小男孩都长成老男孩了。稹禾笑了笑，说:您可能不认得我了，但您应该还记得这句话吧:解老头！给本少爷准备两盘藕粉桂花糕，一盘清片云糕，记得多放糖。说到后面这句，稹禾语气陡然一变，变得完全像个颐指气使的纨绔子弟。

我正对着那些越看越诱人的糕点流口水，冷不丁听见稹禾这奇怪的腔调便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想在口腔里酝酿已久的涎水也被吸进气管里，呛得我直咳嗽。

老板的反应没我这么激烈，却比我夸张得多:他直接抽出切糕点的刀，迅速跑到对面一个买乐器的摊档上找出一个铜锣，二话不说就用刀背在铜锣上连敲数下，其动作之迅速让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一退役的短跑悍将。

铜锣铿锵的声音盖过了整条街的喧闹，老板扯开嗓子大喊:他回来啦！他终于回来啦！那声音犹如被小鬼子欺负许久的老百姓终于见到来打鬼子的红军一般激动。

我看着稹禾，有点不可置信:这家伙的声望值也太高了吧？

整条街都在静默，几秒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他高呼:他回来啦！他回来啦！所有人同时反应过来，看着稹禾，也激动地高呼:他回来啦！他回来啦！

然而我意料中淳朴的老百姓们捧着鲜花美酒过来欢迎英雄的盛大场面没有出现，倒是另一个让我满头雾水的场面出现了:逛街的行人搂着自己的孩子飞快地往街尾跑，摆摊的摊主们也或推或拉或挑着自己的东西没命地往街尾跑，半分钟内，刚才人潮涌动的街市人去楼空，只剩下滚滚烟尘。这种场面我只想到了四个字:城管来了……

我怎么感觉他们是在逃亡啊？我很纳闷。

没错，因为他们看见了我啊。稹禾悲哀地说，声音像被人虐待一样凄惨无力，他们害怕我。

原来在他们眼里你不是红军而是来扫荡的小日本啊？经过短暂的短路大脑的各条神经又驳接了回来。

什么是红军？什么是小日本

轮到稹禾纳闷了。

额，这个……我一时语塞，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楚。看来你以前也不是好人啊，以前没少欺负人吧？我决心转移话题。

是啊，那时候不懂事。

说得好像现在就很懂事似的。我有点条件反射。

现在？现在没那么幼稚了吧？毕竟经历过那么多。

别再提起那事情了，过去的事你再怎么提起也只是徒增伤感！我有点看不惯稹禾自虐。

你知道，可是我不可能忘掉。他抬头，眼里尽是泛滥的哀伤。

我只能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否则稹禾的哀伤会把我也点燃。

吃个糕点吧。我端起一盘淡粉色的糕点。我必须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否则我们都将燃烧在哀伤里。

这是藕粉桂花糕，是我最爱吃的，我娘没去世时常做给我吃。稹禾捏起一个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味道一样？我也尝了一个。

一样。稹禾说，我娘的手艺就是跟解大伯学的。

那你怎么连你娘的老师也敢欺负？

所以以前才不懂事啊。

走吧。稹禾在摊上一团尚未揉好的面团里埋了一枚灿烂的金币。

不要吃两个，你不是说这些糕点是你最喜欢吃的么？？我问。

不了，稹禾摇摇头，你说的，只会徒增伤感。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每经过一个来不及撤走的摊档，稹禾总会停下来在摊档的货物里塞一枚金币。这个世界主要流通的还是金属货币，金币之下是银币、铜币，都是采取十进制；金币之上是紫金币，其价值大约是金币的一百倍。一枚金币的价值，抵得上一个平民家庭一个月的花销。

你这是补偿还是施舍？我问。

随便你怎么想，我只求一个心安。稹禾的头也不抬。

我们行走在另一条街市上，稹禾低着头以免被认出来。离夕，你想在小城市生活还是想在大城市生活？稹禾突然问。

大城市吧，大城市繁荣、热闹，是世界的中心，而我们这些幼稚的孩子总是想要追逐世界的脚步，想要靠近它。

小城市不繁荣，但是它安静。平平淡淡的生活是很难得的。元休城虽然有我这种坏人，但我背后有戈叔啊。我干坏事的时候戈叔总会拎着钱袋跟在我后面替我赔偿他们的损失，他们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稹禾自顾自地说，可是那些大城市就不同了，城市里掌权的是真正的贵族，他们血腥暴虐，却扼着世界的命脉，在他们眼里，平民如蝼蚁般卑微弱小。大城市的每一块板砖都曾沾染过平民的鲜血。

你又不是平民，这么悲天悯人干嘛？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在大贵族面前，我和平民一样渺小。稹禾陡然抬起头，注视着前方行人纷纷躲避的城门。

城门外，十余飞骑护卫着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朝城门疾驰而来，数十只马蹄在官道上扬起漫天尘埃。一面旗帜在尘埃里翻滚，洛安两个大字如纠结的长蛇在旗帜上爬行。

稹禾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是因为我吧？

悦冰阁是洛安府里一座两层高的小阁楼，它隐没在洛安府众多的楼宇中，显得很平常。不过府上的人都知道，它是家主的书房，也是洛安府上为数不多的禁地之一，除了家主，几乎再没人进去过。如今这座小阁楼里竟破天荒的出现了两个人——洛安家族的家主洛安.执准与洛安家族二少爷洛安.稹禾。

洛安.执准看着静静站在自己一丈开外的儿子，心里不由泛起一股酸涩。

稹禾，来，离爹近点，让爹好好看看你。洛安.执准开口了。

不必了，父亲大人，您还没老。稹禾咬着牙说，声音里带着些难以察觉的颤抖。

三年了，你就不能体谅爹的苦衷？洛安.执准的声音里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感情，有悲伤，有悔恨。

稹禾看着眼前这个三年前冲自己吼你这么没出息，将来我死了你怎么办的男人，忽然觉得他没那么陌生了，忽然想为他头上色泽变得暗淡的头发感到悲哀了。

我当然能体谅，您可是我的父亲大人哪。稹禾不甘就这么服软，他用违心的语气说出了衷心的话语。可是洛安.执准只听出那违心的语气，一如以往的倔强。

房间内的温度骤然下降，洛安.执准惊诧地看着掌中茶杯里的茶水凝成一块坚冰，激动得叫了起来:魔法！这是冰系魔法！稹禾现在你是一个魔法师了吗？

稹禾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们洛安家族终于出现了一个尊贵的魔法师！洛安.执准有点情绪失控了。

稹禾一边调理呼吸，一边看着眼前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现在像个疯子似的手舞足蹈，心里不禁有些落寞:如果我还是当年那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你还会像现在这样高兴么？

稹禾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父亲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稹禾，这三年你辛苦了。我知道，成为一位魔法师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执准安慰说。

不劳父亲大人费心了，我过得很好。稹禾还是用无所谓的声音说着让彼此都痛心的话语。

执准一愣，显然他没料到儿子对他的反应竟是如此毫不在意。

还有半个月你就满十五岁了，到时候要举行成年礼。这半个月你就留在城里好好玩玩吧。沉默了半晌，执准才从牙缝里挤出这番话来。

我会的，父亲大人。稹禾说完即退出了房间。

待稹禾远去，执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戏演得不错。一个声音突兀的在房间里响起，可是看不到说话的人在哪儿。

执准坐在椅子上，茶杯中的坚冰迅速消融为褐色的茶水，然后沸腾。啪！啪！气泡一个接一个破裂，执准双眼无神地看着杯中的茶，对偌大的房间里无故响起的声音置若罔闻。

他还有救吗？执准终于开口了，声音中满怀期待。

难说。这是洛安家族的诅咒，也可以说是上天对洛安家族的眷顾。那神秘声音说。

狗屁眷顾！我宁愿稹禾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执准突然像暴怒的雄狮一样激动。

普通人？如果稹禾现在是一个普通人你就会再像三年前那样骂他没出息！那声音也暴怒了。

执准的气焰全消散了，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像个刚给儿子送完葬的老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衰老。

已成之事无法再改变，以后只能靠他自己，如果能坚持下去，日后他也可以成就一番大业。那神秘声音安慰着说。

坚持？`疾发之时，如蛆附骨，如蚁噬心，其苦生不如死‘，这种痛苦你让他怎么坚持！执准反诘道，就算能坚持下去又如何，日后也如你现在这般？

你就不能对我尊重点！可以听出那神秘声音有些不悦。

沉默了许久，神秘声音说:稹禾的事现在我们管不了，现在和你说正事，我这次急召你回来是有大事的。

什么大事？

现在是何时辰了？神秘声音没有回答。

正午。

嗯，是时候了。去，把窗打开。

怎么你不自己去开？执准不满地走向一个宽大的书架。

书架共分七层，第三层是一整套《大陆通史》与一整套《大陆逸闻》。执准双手分别在两套书上划过，从两套书里各自抽出一本，然后将二者交换再塞回书架。

咔嗒一声，地板上出现一个一个巴掌大小的洞，于洞的正下方，一楼的地板上也出现一个同样大小的小洞，不过一楼的洞似乎很深，光线未能渗透进去，因此小洞黑漆漆的，显得阴深可怖。

地板的机关打开了，执准又把书架旁的五彩瓷花瓶轻轻转动。正对小洞的屋顶上，一片琉璃瓦轻轻移开，银色的阳光便像利剑一样自缺口直刺下来，穿过二楼没入一楼那阴森的小洞中，旋即一缕袅袅的水汽从小洞里飘出。

银日十年一现，没什么可奇怪的。执准说。

呵，银日十年一现的确没什么可奇怪的，可是今日的未必是银日。神秘声音变得低沉，去，把墙上挂着的那片`显晶‘取下来，盖到你旁边的小洞上。

所谓`显晶‘是一块不知是何质地的透明晶体，执准第一次进去悦冰阁便看见了它，可是至今他也不知道它有何作用。

显晶盖到小洞上，与小洞的大小恰恰吻合。房间内没有任何异变，可是执准却听到了极其沉重的呼吸声，像是专门为炼铁而特制的巨大风箱正努力往气囊里灌风时发出的声音一样沉重。

你怎么了？待呼吸声渐渐平息，执准问道。

哈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今天了！我终于等到今天了！神秘声音没有回答执准，而是放声狂笑，可是那笑声里夹杂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

执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显晶有什么作用吗？下到一楼来，你就会知道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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