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年少正轻狂
第五章 家中（旧版）

第五章家中

约摸走了有十分钟，我和大鹏便回到了我们家的院子里。我们两人同时深出了一口气，相顾一笑。

“行了，你也算安全地回来了，我要回家了！”大鹏说着话便转身要向他家的门洞走去。

“哎，等会儿，你等会儿！”我见大鹏要走，立刻跑到他的身前说道，“我要是不给你去解释解释，你那个姑妈还不得揍你啊！”

“呵，我倒是把这个事儿给忘了。”大鹏苦笑了一下说道。

“所以嘛，我先陪你回去！”我伸出食指在面前摇了摇说道。

“那好吧！不过……”大鹏点了点头，但是他语气里依旧带着一丝凝重，只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发觉。

“不过啥呀！走吧！”我伸手在大鹏的后背上轻推了一下说道。

大鹏家的门洞和我家的没什么两样，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楼道的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修水管的，开锁的，层出不穷。门洞的每一层住着两户人家，他们门对着门，分别坐落于楼道的两侧。两扇门之间，楼道的中央，有一扇窗口大的铁门，据说在这扇铁门里放着两家供电的电闸。楼道里一楼半的地方和其他北方的楼道相似，都放着两口大缸，在夏天的时候，缸里面总是空的，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而在冬天的时候，这里面将会放满个人家囤积的白菜，又或许是他们自己腌制的酸菜。

大鹏的家住得不高，在这个门洞三楼的左手边。他们家的大门是褐色的，门的正中还贴着个倒“福”字，想必是今年过年的时候贴上的。大鹏和我走到他们家的门口，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而我则向他点了点头。他上前一步，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依旧敲了敲门。

然而还没有等大鹏轻敲几下，屋里面便传出了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滚出去，别回来了！也不看看都几点了？”话音一落，大鹏家的门便打开了，只见门口处正站着一位年轻的女人，她生得一双柳叶眉，一对丹凤眼，一只如鹰钩般的鼻子悬在正中，她嘴唇很薄，似乎看上去很是能说，总给人一种刻薄的感觉。而此时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孩儿，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刚刚那么大声叫喊，难道就不怕把她怀中的小孩儿吵醒吗？正当我要上前说话时，那个女人便伸出只手来指着大鹏道：“你今晚儿就给我站这儿，别回来了！”说罢，她便要将大门关上。

我见势头不对，立刻一把拉住大门道：“阿姨，大鹏他……”结果还没等我说完，她便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道：“又是徐鹏的狐朋狗友吧。”她看向大鹏，接着说道，“你这个混球，告诉你不要出去混，你还混！”说完她也根本不顾我的存在，“嘣”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当然不会甘心，便打算上前再去敲门，大鹏拦住我说道：“呵，没用的，她向来是这样。”

“向来这样？为什么，她难道不是你的亲姑妈吗？”我回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大鹏道。

大鹏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道：“我妈嫁给我爸之前是在歌舞厅陪酒的。”

“呃……”我尴尬地望向大鹏，口中支吾道。

“就是坐台小姐。”大鹏深出了口气，接着说道，“所以在我爸的家里一直都是很反对我妈和我爸结婚的，而她更说我妈是不干净的女人。可是当时我爸和我妈是真心相爱的，于是就背着家里结了婚，后来也就有了我。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一家住在一起很幸福，可是在我五岁的那年，我妈妈得了重病，需要住院，于是我爸便把我带到她家。我依旧记得那天外面很冷，地上的路很滑，我爸在下午便带我过来了，可是他一直苦苦央求直到夜里，才说动她把我留下。而他处理完我的事后，便赶去医院照顾我妈，而就在那天夜里……”

“夜里？歹徒？劫匪？帮派人士？”我一连串说了好几种可能。

“车祸。”大鹏简洁地回答道，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没有看向我，也没有注视他身边的任何一件东西，甚至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他只是目视着前方，给人一种仿佛能透过大门看向很远地方的样子。只不过我仍旧在他那茫然而深邃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悲伤，或许在他的心中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很久，但依旧是他不可磨灭的痛苦回忆。

“叔叔他……”我试探地问道，虽然我或多或少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死了。后来消息传到我妈妈的耳朵里，不久之后，她也死了。”大鹏看向我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只不过那时的他年纪还不大，即便他极力地想要隐藏自己内心的痛苦，我依旧可以隐约地看到，在他的眼角处有泪水浸润过的痕迹。

“哦。”我轻声回应道。

“其实刚开始在她家的时候还好，虽说她对我不怎么待见，但是我姑父对我还是蛮好的。”大鹏似是又追忆起了往事，缓缓地说道。

“对哦，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姑父。”我微微皱了皱眉说道。

“我姑父是个混江湖的，他经常和我讲那些在外面打打杀杀的故事，我们很聊得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姑父总说我很聪明。我那个时候还没上小学，姑父说的很多问题我都不大懂，每次向我询问意见，我也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两句，可姑父却说不论哪一次我都能解开他的疑惑，还说每一次按照我说的做都能够赚到盆满钵满。那时的我真的以为我就像是姑父的智囊，我说什么姑父就能按我说的去做，然后大获全胜。可没想到，到头来我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大鹏的回忆像是一潭沉寂了许久的湖水，无人谈及的时候，只字不提，而一有人问起，就像是在堤坝上掘了个口子，奔涌个不停。

“你本来不就是个孩子嘛！”我拍了拍大鹏的肩膀笑道。

而大鹏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前年年初，姑父接到上面的命令说要去和别人火拼。那个时候，我对他的情况也有一些了解，依我看他们的胜算几乎是零，于是我建议他向上面反映取消这次火拼。”大鹏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依旧能清晰记得当时姑父对我说的一句话，‘呵，终究还是个孩子，上面下达的命令又岂是我说能改便能改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知道，取消命令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我真正想做的是劝说他不要去。”大鹏将双手背到身后，颇有一丝小大人的意味，“当时姑父是这么回应我的，‘混江湖，不可能一辈子都做小弟，这样下去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的，这次虽然胜算几乎是零，但是若是能胜，我便可以咸鱼翻身，扶摇直上。’

我听了姑父的话没有多想，立刻就跟他说，‘可若是输了呢？那就是万劫不复，什么都没有了！’

我说完这句话后，姑父也没说什么，我们二人就这么陷入了沉思，后来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的局面。我跟他说，‘其实姑父，如果你不去，你依旧可以扶摇直上的，而且这么做的赢面还会大一些，你看……’

姑父没有让我把话说完，他打断我说，‘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我们火拼输了，一定会死伤惨重，然后帮里就会有很多空缺，而我若是活着，这帮里的空缺就少不了我的份，是也不是？’

我听了姑父的这一番话十分欣喜地点了点头，以为姑父了解了我的想法，不打算去了。可我哪知道姑父跟我丢下了一句话，还是去了那次火拼。”

“什么话？”我问道。

“‘小鹏，你知道为什么关公被世人称为武圣，而武艺冠绝东汉末年的吕布却为人所唾弃吗？’”大鹏丝毫没有犹豫地将这句话复述了出来，可能这句话在他姑父问他的那日起就一直牢牢地刻在他的心里吧。

“那后来呢？”这句话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了片刻，但我始终没有明白大鹏的姑父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我只好问起大鹏接下来的事情。

“姑父就在那一次的火拼中丧了命，而她也是从那时开始讨厌起了混江湖的人。其实，她也知道，姑父经常喜欢找我讨论帮派里的事情，所以她一直都怪我没有劝住姑父，使她失去了丈夫，让我的表弟没有了父亲。”大鹏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两件事情加起来，她这么对我，或许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话不能这么说啊！你父母的事是上一代的事情，和你又能有什么关系呢？你母亲是坐台小姐，你父亲背着家里娶了她，这都不是你自己能够左右的啊。再说你姑父那件事情，你那个时候也才只有七岁，姑且不说你只有七岁，就拿现在的你来说，你也未必能拦得住你姑父啊！”我争辩了两句，最终却只换来了大鹏的一个微笑。

“好吧，既然说她不通，那你就到我家去将就一晚。”说着我便要伸手去拉大鹏，可不曾想，我却拉了个空。

“不了，我站在这里就好，她的心终归是肉长的，估计一会儿就能让我回去了。”大鹏躲开了我伸过来的手说道。

“真的？”我抱着怀疑的态度问大鹏道。

大鹏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见他这么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只好一耸肩说道：“那我走了，若是她最后没让你进去，你就到我家来找我，就是前面那栋楼，东边把头的那个门洞，二楼右手边。”说着话，我还用手比划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见大鹏没有反应，驻足了一会儿，便打算转身下楼。然而就在这时，我的眼前忽然飘过了刚刚大鹏那忧郁的眼神，我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大鹏，虽然我不大明白你姑父当年和你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他那么做是对的！”

“是吗？”大鹏抬起头，看了看他姑妈家大门的上沿，背对着我说道。

“嗯！”我点了点头，“因为那里有他的兄弟！”

“兄弟吗？”大鹏似乎轻笑了一下，说道。

我闻言，不禁沉默了起来，片刻后，我说道：“大鹏，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被一群人围攻，我一定会第一个冲进去帮你，哪怕是让我交出性命！”

大鹏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看了看我，忽然，他展颜一笑道：“我也会的！”大鹏回头的那一刻直到今日我都记忆犹新，那一刻，他眼中的阴霾已然消散。

出了门洞，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回首望了望大鹏姑妈家那盏亮着的白炽灯，以及那黑漆漆的走廊，我忽然觉得似乎在这个世界里还有我为之奋斗的目标。回到奶奶家的门洞，沿着漆黑的走廊我爬到了一楼半，月光从窗子照进来，很微弱，但我却还是觉得耀眼，或许打出生以来我都没有时间去仔细地欣赏过这月光吧，而今日我却突然地腾出了这么一点短暂的时光。到了二楼，我轻轻地拍了拍我家的那扇大铁门，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里面正站着一位老人，她的头发梳到颈间，一双淡淡的眉毛挂在她那已经睁不大开的眼睛上，她鼻梁不高，一张不大的嘴巴却总是带着一抹微笑，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不错，她便是我的奶奶。

“孙子啊，上学……”她还没等我进门，便张口问道。

而我却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权力，我一步跨进屋打断她道：“唉，就那样呗！你问什么问啊，有什么好问的！”我一连串说了好多，似乎一下子把她的话都噎了回去。然而当我看到她头上已经显露无疑的白发时，我的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样，一下子让我闭上了嘴。沉默了片刻，我忽然问道：“奶奶，你一天还好吧？工作一天……”奶奶没有等我把话说完，就伸出手来在我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然后便转身回到了她自己的屋子。我见她神情古怪，本想去问些什么，但最终我还是没有鼓起勇气来，毕竟我也不想去了解什么老年人的生活，刚才的那些话或许只是冲动罢了。

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便将一个皮球用绳子吊了起来，奋力地用拳头去打他，而我的脑海中似乎还回荡着刚刚我跟大鹏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大鹏，我华雪也不是白被你叫成哥的，若是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就算你我哥俩深陷重围难以求生，我也要多拉上几个垫背的，给咱们俩在阎罗王的面前添一点面子！”

也不知道我究竟打了有多长时间，只记得那个时候奶奶似乎已经睡了，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仰面倒在了床上。我望着窗外的苍穹，开始回忆起今天的一幕一幕，以及大鹏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自言自语道：“唉，没想到崇明小学的校园生活这么复杂，三班王臣，十七班杨铁，七班王天林，还有十三班张硕，他们一个个不是有钱，就是有势，再者就是很有手腕，就连这三项都没有的家伙也是一个打架好手。结果倒好，今天一口气把这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一遍，以后在崇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我人在三班，想要在三班站住脚跟就一定要过臣子那关。可那家伙……唉，难道要我向那个嚣张的家伙低头吗？大鹏似乎说过他这个人并不坏……”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继续嘀咕道，“难道要我让他向我俯首称臣吗？呵，这种鬼话，说出来也就能骗骗自己。别说他那么有钱，单说大鹏和他的交情，我想与臣子作对就是不可能的，大鹏第一个就不同意，到时若是大鹏也与我翻了脸，我还在崇明混个屁啊！不过大鹏似乎和臣子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至少我觉着若是我与臣子发生了冲突，大鹏还是会站在我这边的。”

然而说着说着，我又再次否定了自己，“可是不对啊，按照大鹏的说法当初若不是他帮着臣子，王天林给杨铁出的统一三策中的第三策几乎是十拿九稳啊！咦？对啊，大鹏当时为什么要帮着臣子阻碍杨铁一统三年级呢？首先，臣子即便归顺了杨铁，他们也不敢动他，毕竟根据大鹏的分析，他们需要臣子家里的钱；其次，杨铁若是统一了三年级，既可以使整个三年级如臂使指，又可以打破三年级帮派林立的局面以减少崇明的内耗。这两个好处以大鹏的智慧不会看不出来啊！等会儿……若是杨铁统一了三年级，谁是最大的受益人？杨铁他自己？不对，他想当校头，至少要等三年。那么是杨天？对，就是杨天，他马上要就任校头，不过换届这种东西历来都会有些不安定因素，而身为杨天弟弟的杨铁统一了三年级，正好可以震慑住那些宵小。可是大鹏为什么要阻止杨天得益呢？难道说有什么人是杨天的竞争对手，而大鹏正好是他的麾下？为了他大哥的上位和自己的发达，大鹏不惜牺牲整个崇明的利益，来与杨天对抗？”

我猛地摇了摇头，又说道，“不不不，这绝不可能，大鹏不是那样的人，倘若真的有什么所谓的大哥存在，他当初为什么不接手臣子的人马？倘若他当时接手了臣子的人马，以大鹏的才干早就可以统一三年级了，这样对他那所谓的大哥不是更有帮助。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我苦着脸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道，“难道说大鹏和杨天有什么过节？对，很有可能是这样。当初大鹏第一次提到杨天出面调停的时候，他叹了口气，我开始以为他是在感叹世事无常，可仔细想想他的语气里好像透着一丝失望。接着我又问他杨天是谁，他用了三个简短的句子回答了我，当时我还以为他是想用这样简单而有力的短句来告诉我杨天有多厉害，不过这么想来，他的语气似乎显得略有些冷淡，肯定是他不愿意提到杨天这个家伙。后来，我们又在小树林外看到了杨天，大鹏失声叫了出来，然后便一直紧紧地盯着他，他的身子还在不断地发抖，而我以为是他害怕了，就跟他开了句玩笑，但他却立刻就回头损了我一句，一个人在害怕的时候不可能立刻因一句玩笑而将所有的恐惧驱散，更何况是这种害怕到了身子发抖的程度，所以说大鹏身子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

我微微地闭起了眼睛，一个想法慢慢地爬上了我的心头，“愤怒，对，就是愤怒！究竟为什么大鹏会对杨天有那么大的恨意呢？大鹏和我一样，也才只有九岁，能有什么事情让大鹏这么痛恨杨天呢，痛恨到身子发抖的地步？大鹏平时应该是个宽宏大度的人才是，要不然当初我去向他挑衅，他怎么会想和我成为朋友呢？这结下的一定是条大梁子。可究竟是什么梁子呢？”

突然间我猛地一睁眼说道，“难道说……嗯，很有可能！怪不得大鹏身为帮派之外的人，却对帮派里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原来是他刻意去打听的。呵，看来这家伙手下也有很多人马嘛，至少他也有不少眼线，真是厉害的家伙啊！明天一定要向他问问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嗯，就这么干！”说完，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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