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
第五章 年轻人（旧版）

钟昀隐起床的时候，脑袋里就好像装满了石块，又重又胀。

昨夜的酒喝得真不少，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得这么痛快了。痛快的代价当然就是第二天头颅的受罪。

下山的小路两排站满了人，每个人都从钟昀隐的头看到脚，他们实在不能相信这个醉醺醺的儒雅之人就是叱咤江湖的钟昀隐。

每个人脸上都充满敬意，都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江湖中混出个响头，就像他们眼前的这个人一样，走到任何地方都会受到别人的尊重。

只是他们还太年轻，还不知道一个人的成功需要付出多少的血和汗，多少人的苦心栽培，当然，还需要一点点的天才跟一些运气。

刚走到山脚，钟昀隐就看到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小姑娘笑容灿烂，也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

“先生，买朵花吧。”小姑娘走到钟昀隐的面前。

钟昀隐摸了摸惺忪的睡眼，道：“我全买下了。”

随手将一块银元宝丢在小姑娘的手里，这锭银子是王麻子塞给他的，他也没有拒绝。他一向很少拒绝别人的好意。

小姑娘眨着大大的眼睛，道：“先生买这么多花，要送给谁呢？”

钟昀隐道：“送给一个漂亮的女人。”

小姑娘露出天真的表情，道：“那她肯定是个幸运的人，她叫什么名字呢？”

钟昀隐看着她，道：“小孩子若是问的太多的话是会长龅牙的。”

小姑娘笑了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她的名字是不是叫花大姑？”

钟昀隐怔了怔，忽然笑了，将花塞在小姑娘的手里，道：“看来江湖上易容的高手没有一个手法比你更高明的了。”

小姑娘的声音忽然变了，变的很成熟，道：“连你都能瞒过，那别人一定更是看不出了。”

果然是花大姑。

钟昀隐坐进马车的时候，花大姑还在外面站着。

“你的轻功也很了得？”钟昀隐道。

“不太高明。“花大姑道。

能不能跑过一匹马。”钟昀隐道。

当然不能。”

“那还不上车？”

“到了碎雨城外的话别亭，你就自然会遇到我的。”说完这句话，花大姑就提着花篮，哼着小调走开了。

外面的天空一碧如洗，白云舒卷自如。

钟昀隐又开始喝酒，他一向觉得有酒不喝，那简直就是糟蹋。

他很不喜欢一个人独行，可是他却偏偏时常一个人。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孤独的。

拉车的马是匹老马，脚程并不快，但钟昀隐也不急。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来，他不想做某件事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逼他。

那夜的刺客也许只是给了他一个离开的理由，聊以自欺而已。

他不愿意想的太多，所以他不停地喝酒，他不想让自己清醒，清醒着，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痛苦。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酒虽然不能解愁，但总是能够麻醉自己的，麻醉自己不是逃避，绝不是。

赶车的是个老车夫，脸上的皱纹就像刀刻的一般。他蜷缩在前面，不时地挥一挥鞭子，他的鞭子并没有真的打在马背上，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匹老马，就像他自己一样，精力早已在壮年时消耗殆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着。

活着等死。

“老丈，前面是什么地方？”钟昀隐突然问。

老车夫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一个小镇。”他的语气似乎好像随时都要睡着，别人对钟昀隐充满了敬意，但是他完全没有。

“闲着也是无趣，不如停下车子进来喝杯酒。”钟昀隐道。

“久喝必伤肝，我还想多活几年。”他的语气充满了敌意。

一个人年纪越大，反而越害怕死亡，年纪越轻，却越热血，越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钟昀隐好像不知好歹，还在说话：“老丈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

老车夫索性闭上了眼睛，这条路他已不知走过了多少遍：“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了。”

钟昀隐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他当然知道老人不是一个人，也许他的子女正在为了自己的家庭而奔波，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过了很久，老车夫忽然开口，道：“你真的是钟昀隐？”

钟昀隐道：“这倒还假不了。”

老车夫道：“我听说过你。”

钟昀隐道：“哦？”

老车夫道：“我儿子也是个用剑的。”

钟昀隐稍稍坐直了身子，他知道老头子下面有很多的话要说，老头子果然接着说道：“本来那天好好的要结婚了，新娘子都来了，他却忽然间跑掉了，还留了张字条，说自己是个游侠，只能在外面行侠仗义，不能受儿女情长的束缚。这一走就是三年，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了。”老车夫的声音哽咽住。

钟昀隐终于明白老人为什么这么恨他，每个年轻人心里都会有一个偶像，都会有一段热血的青春，但是在他们做这些事之前有没有考虑到家人的感受呢？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前面的小镇已经依稀可见轮廓，钟昀隐道：“就在这停下吧。”

老车夫拉住了马，钟昀隐下了车，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丢到老人的手里，看着老人的眼睛，道：“他们虽然人已不在，但是他们已经活过，这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你们的骄傲，这样的一生，已经足够了。”

老车夫的眼中泛出泪水，他虽然还不能懂这几句话，但是他忽然也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信心。

钟昀隐一路走来，只觉得脚跟说不出的疼痛，但是他喜欢这种感觉。

小镇上只有一家酒店，这家酒店不仅是这个镇上唯一的一家酒店，也是这个镇上唯一的杂货店跟客栈。

钟昀隐一到这里，就找了张凳子坐下，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边上的一个妇人拍着一个孩童的头，道：“快吃，吃完了去听先生讲课。”

孩童默不作声，不停地吸着面。

“你要是不好好地做功课，以后就会像他一样，”妇人指了指钟昀隐，道，“知道吗？”

孩童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个酒店并不大，一会的工夫，就坐满了人。

邻座的一个年轻的剑客将他的剑横放到桌子上，大喊道：“店家，上最好的菜来。”

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女孩道：“干吗要最好的？”

年轻的剑客仰起头，道：“刚刚杀了个抢钱的强盗，当然要吃顿好的。”他的声音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酒店里的人果然都看着他，显得又惊奇，又害怕。

年轻的剑客很是满足，道：“我的剑法相比往日，又精进了不少，现在就算是钟昀隐站在这里，我也能一剑洞穿他的咽喉。”

女孩笑了笑，道：“真的？”

年轻的剑客眼睛瞪到了头顶上，道：“那是当然。”

女孩指了指钟昀隐，道：“那你先去把那个人赶走试试。”

年轻的剑客道：“那有何难？”

话毕，他就站起身来，走到钟昀隐的身旁，推了推他的肩膀，道：“起来。”

钟昀隐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深深地打了个哈气。

年轻的剑客脸上现出愠色，道：“酒鬼，还不走开。”

钟昀隐耸了耸肩，站起身来，挪步离开了。

年轻的剑客走回来，露出得意的神态，道：“一个酒鬼而已。”

女孩并不理睬他，只是看着钟昀隐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道：“他怎么变成这样。”

“他？他是谁？”年轻的剑客问道。

女孩看了看他，道：“他就是钟昀隐。”

年轻的剑客拾起桌子上的剑，横跨两张桌子，追了出去。

钟昀隐还没走多远，年轻的剑客很快就赶上了他，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钟昀隐？”年轻的剑客用剑指着他。

钟昀隐点头。

“我叫断魂剑刘少卿，快拔你的剑，我要看看我们谁的剑快。”年轻的剑客厉声道。

钟昀隐微阖着双眼，道：“我没有剑。”

刘少卿剑花一抖，道：“虽然你没有剑，但是我还是要出手。”话音未落，他的剑已刺出，一剑三式，连带七种变化。

钟昀隐却不再理他，转身迈开了步子。

这一剑已到了钟昀隐脖子后的方寸之地，眼见就要得手，刘少卿的眼中有了兴奋的色泽。

能够杀的了钟昀隐，很快就能在江湖上成名，这个法子不仅快，而且很奏效。

但是这一剑忽然就断了，断成了三截。

“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声音在刘少卿的耳后响起。

刘少卿闻声转身，只见一人单足立于一颗枯树之上。刘少卿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想不到韩大先生已经练成了传说中‘单足凌枝’的轻功，真是可喜。”钟昀隐道。

这个人居然就是昔日探遍名闺，采花无数的韩三喜。

韩三喜一跃而下，抱了抱拳，道：“获钟少爷盛赞，真是让在下汗颜无地，跟钟少爷的绝剑‘流泉清风’相比，在下实在是鬼蜮伎俩。”

钟昀隐低垂着头，道：“近十年来酒喝得太多，骨头都酥了，哪还有什么绝剑，怕是连剑都握不住了。”

韩三喜道：“钟少爷言重了，既然酒喝得太多，不妨到车上小憩，一觉醒来，差不多就能到碎雨了，刘城主恰好有些醒酒的良药。”

钟昀隐咳嗽了两声，上了马车，他并没有言谢。

韩三喜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刘少卿，道：”酒店里还有两个是我的兄弟，你若再不赶回去，恐怕你的女朋友就要花容失色了。”

刘少卿本来怔在那里，听到他这句话，忽然狂奔而出。

马车里温暖舒适，还带着淡雅的香气，车里传来钟昀隐的声音：“韩大先生不如放过两个年轻人一马，女孩遭难，年轻人还懂得回去保护她，难得的很。”

韩三喜讥诮地笑了笑，道：“只怕他是孤身逃命去了。既然钟少爷路上形单影只，不如就让那个姑娘陪你一程，也好消磨这漫长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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