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昀隐并没有追出太远,他的内功还没有完全恢复,轻功不能施展开来。前面的黑影越过一座院子,翻了过去。
等到他也跃上院墙的时候,黑影已经消失了。
他看到了刘宵禁,刘宵禁当然不是那个黑影。
那么黑影哪儿去了呢?
刘宵禁坐在屋子里,屋子里的灯光很昏暗,另一个人在刘宵禁的对面坐着,这个人的脸在阴影里,钟昀隐看不清楚。
虽然看不清楚,但钟昀隐知道这个人绝对也不是那个黑影,这个人体形偏胖,而那条黑影的身形却消瘦颀长。
“这件事已经办妥帖了?”说这句话的是这个偏胖的人。
刘宵禁不敢抬头,垂头低语道:“还未行动。”
“如果你做不好这件事,我可以去找别人,你也不必勉强自己。”这人道:“你应该知道很多人都愿意去做的,因为事成之后的好处是谁都无法抗拒的。”
刘宵禁连忙道:“不必去找别人,过了今夜,必有结果。”
这人道:“若是这样,那我就完全放心了。”
话毕,他端起酒杯,道:“愿你马到功成。”
刘宵禁急忙端起手边的杯子,道:“此事必成。”
两杯酒下肚,这人就站起身来,敛了敛衣服,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行作别了,下次见面我请你去香飘阁玩乐一番,那可是江南最大,也最出名的好地方。”
刘宵禁长长一礼,道:“恕不远送。”
刘宵禁身为一城之主,并不是靠低声下气谄媚得来的,他也不是个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的人,但对这个人却如此的恭敬,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钟昀隐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脑中搜索出这个人的一点印象。
钟昀隐已经准备走了。
在他刚转身的时候,余光忽然又瞥见了那个黑影。但见那个黑影伏卧在屋顶之上,半点未动。钟昀隐立马潜伏下来,轻轻的拉过一根树枝遮挡住自己。
难怪钟昀隐一上来就没再瞧见他,原来他一直趴在屋顶上一动不动,仿佛跟这黑夜融为了一体。
他要做什么?
刘宵禁目送着偏胖的人离开,钟昀隐始终没有看到这人的样子。等到这人离开,刘宵禁好像大大地松了口气。
往回走了几步,忽的倒在了椅子上。
这人让刘宵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钟昀隐还在注视着不远处的黑影,黑影不动,他也不动。钟昀隐懒散的时候就像是一条从洞里爬出来晒太阳的虫子,可等到他冷静下来,却又像是一匹冷漠孤静,伺机择食的野狼。
钟昀隐很快发现了黑影的目的。
黑影慢慢地揭开屋顶的瓦片,他的动作十分缓慢,没有丝毫的声响,钟昀隐立刻意识到了他的动机。
一丁点微弱的灯光铺在黑影蒙面的脸上,黑影从怀中取出什么东西,谨慎地放进洞中。钟昀隐的身子突然奇特的弯曲,像是一张引满的强弩。
刘宵禁过了半天才好似从睡梦中惊醒,看了看杯中的酒,酒面微微荡漾。好好的一杯酒,怎么会有荡漾呢?
钟昀隐知道这是黑影在作怪,用的是江湖上最常见的伎俩,利用细长的绳子将毒液毫无偏差的滴落到被害人的饮品里。这杯酒现在当然已经不能喝了。
刘宵禁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有叹完,酒杯就被他举了起来,移向嘴唇。
钟昀隐虽然跟刘宵禁的交情并不深厚,但叫他看着刘宵禁死在他面前,他还做不到。
他已经准备出手制止。
他随便折取了一段树枝,夹在两指之间,他预备用这段树枝弹碎刘宵禁的酒杯。他还不能够现身,他还想查探出黑影到底是谁。
他还没有弹出手中的“暗器”,一柄闪着光亮的单刀就飞了过去。
单刀在一个人的手里。在花大姑的手里。
花大姑终于来了。
她本来以为一个人在喝酒的时候,往往是最容易疏忽周遭危险的,而她却不知道,她这么做,却反而救了刘宵禁的命。
刘宵禁的人还坐在那,似乎并没有想到这突来的变故。
这一刀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只要再往前稍稍一推,他就将命丧刀下。
花大姑的脸上现出了得意之色。她终于可以手刃这个害她受尽相思之苦的仇人。
刘宵禁犹未动弹,而这柄刀却插进了酒杯中。
花大姑大惊失色,见变回退,一个翻身越出了两丈。
只有钟昀隐才看出了刘宵禁是如何出手的。刘宵禁在最关键的时刻挥出了最关键的一击,这一击使得酒杯恰巧迎上了飞来的单刀,酒杯被单刀插中却未碎,这需要何等的沉着与身手。
钟昀隐虽然不知道花大姑真正的功夫究竟如何,然而今天遇上了刘宵禁,也怕是凶多吉少了。
钟昀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他不能眼看着花大姑送命,却也不能与她一起对付刘宵禁,这实在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他本不该来的,有些麻烦固然是别人托付给他的,可大多数麻烦却是他自找的。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多人恨他,却也有更多的人敬重他。我们不得不承认,像他这样的人,世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花大姑还在墙角站立着,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刘宵禁。
刘宵禁没有看她,只是将破裂的杯子放到桌子上,徐徐道:“你是来杀我的?”
花大姑冷哼着,嘎声道:“我不但要杀你,还要挖出你的心,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
刘宵禁道:“你是谁?”
花大姑这时的面容已经跟来到此地的时候不同了,她冷笑着,将脸上的面具用力的撕扯下来,露出一张丑陋的脸,怒道:“你看看我的脸,你还认得我么?”
刘宵禁没有去看她,只是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着当年的事?”
花大姑恨恨道:“这种事是人都忘不掉的,此时此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仇恨最终的结果往往就是这么残酷。
刘宵禁话说的很慢:“你尽管出手吧,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花大姑不说话,眼中有怨毒的烈焰在燃烧。
“但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我杀他并不是因为他娶了你。”刘宵禁道。
花大姑冷哼着,她并不相信他的话。
刘宵禁还在说:“刘奇峰并不是个真的君子,有很多事情也许你还不知道,他就是蓝银的后人,当年蓝银门被十大门派围剿,蓝银托门派里的三大长老杀出一条血路,将两个兄弟护送出了山门,虽然三大长老又折回门派与敌人厮杀身亡,但两个兄弟却侥幸脱难,这两兄弟里,其中一个就是刘奇峰。”
花大姑冷冷道:“可惜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
刘宵禁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接着道:“我们五人本来也无从知晓这件事,可五年前月岩老人却将此事告知我们,当年那一战,月岩老人也在其列,他不仅易容术惊人,武功也早已登峰造极,他当然不会说出毁谤别人的假话。”
花大姑本来打定主意绝不相信刘宵禁的话,但此时她又不禁道:“月岩老人待我如亲,怎会做出这种事情,你勿要诋毁他人。”
“他半点都没有诋毁他人的意思,这件事,我倒可以证明。”
说这句话的居然是那个神秘的黑影,黑影居然堂堂皇皇地从外面走入了堂内。这倒叫钟昀隐不免吃了一惊。
刘宵禁与花大姑也闻声变色,刘宵禁浓眉紧皱,道:“你是什么人?”
黑影将脸上的面罩脱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没有人认得这张脸,这张脸也许也只不过是经过易容的,黑影道:“我是来杀你的人,我的名字叫做黑蛇。”
这个名字果然名副其实,他的人瘦长柔软,就像是一条扭动的毒蛇。
刘宵禁的脸色变了变,道:“你就是黑蛇?”
黑蛇道:“阴阳宫的黑蛇。”
刘宵禁道:“你……”
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被花大姑打断了,花大姑道:“你说的话是真的?”
黑蛇道:“什么话?”
花大姑道:“刘奇峰真的如他所说?”
黑蛇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道:“刘奇峰虽然不是个太坏的人,可惜却是蓝银的后人,只要是邪教之后,又怎么能存活在正派中人的眼里呢?”
他的眼中竟然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痛苦。
花大姑沉重地喘着气,道:“你,你就是他的兄弟?”
花大姑问出这句话,刘宵禁不禁耸然动容。
黑蛇却道:“他根本与我连一点狗屁关系都没有。”
刘宵禁道:“但你却要杀我?”
黑蛇道:“如果我不杀你,别人就要杀我,活着固然不太容易,但我也不想死的太早。”
刘宵禁道:“谁要杀你?”
黑蛇道:“阴阳宫的宫主。”
刘宵禁愕然。
话到此处,钟昀隐才听出了其中端倪,刘宵禁的所为得罪了阴阳宫,阴阳宫派出杀手来戕杀刘宵禁。像这种事,在江湖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
只要人与人之间有利益的冲突,这种事情永远也不会终止。
于是局面立刻就发生了变化。
黑蛇还没有出手,钟昀隐就看出了只要他一出手,刘宵禁必死无疑,他既然敢来,当然是有备而来,像他们这种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断然不会轻易现身的。何况刘宵禁的面前还有个花大姑,花大姑也不是个易与的角色。
钟昀隐甚至已经决定准备离开了,这种事情不是他所能阻止的,纵然他的武功天下无双,但是江湖上的规则却是任何人也无法撼动的。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
花大姑还在问:“阴阳宫的宫主也是蓝银的后人,他就是刘奇峰的兄弟?”
黑蛇道:“不知道。”
花大姑厉声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黑蛇道:“我只是阴阳宫里专司杀人的杀手,其他的事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
花大姑瞪了他两眼,道:“这些事情,真的是月岩老人告诉刘宵禁的?”
黑蛇道:“也许就因为月岩知道刘奇峰因自己言失而死,而你,也因之遭受丧夫之痛,所以心存歉疚,才会传授你易容之术。”
他又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刘宵禁,却对花大姑道:“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今天我就可以帮你复仇,任谁也救不了刘宵禁的命。”
花大姑冷冷道:“不必。”
黑蛇道:“不必?”
花大姑道:“你不能杀他?”
黑蛇道:“为什么?”
花大姑道:“除了我,谁都不能杀他。”
黑蛇不由看了看花大姑,花大姑满脸决然之态,谁都能看出她说的话绝不是假话。
局面又猝然发生了改变。
钟昀隐在墙上冷冷地望着,他还没有走,他的介入无非可以改变这种局势,他也没有出手。
一股萧杀之意遽然弥漫了整个大堂,连昏暗的烛火也不停地摇曳起来,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不断的抖动。
三个人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钟昀隐已经不忍去看,他已经看多了这样的惨剧。
他却依旧无法习惯,他甚至觉得胃里开始翻动。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