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昀隐虽然在说话,却没有转身,他知道站在他身后的这个女人,就是教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就是令他回肠九转的女人。她的声音并不远,他只要转过身就可以看见她的脸,就可以触摸到她的手。
可是他怎能这么做,纵然他千万个愿意,却无法转过身,他不忍去见她,真的不忍。
这种感觉,就好像两人之间忽然变得陌生,变得不认得对方了。
这种感觉,让钟昀隐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开口说些什么。
幸好她已经先开口了,她的语气竟然平淡如水,道:“你知道是我?”
钟昀隐点了点头,他确实知道。
她往前走了两步,道:“你并不是真的还记得我,你只是记得这一招剑法,对不对?”
钟昀隐没有承认,也没有争辩,他实在不知如何说起。
她还在道:“这一剑本是你的,我用你的剑法却对付不了你。”
钟昀隐沉声道:“你应该知道,世上本就没有真正无敌的剑术。”
她追问道:“‘流泉清风’也不是无敌的剑法?”
钟昀隐道:“它也有破绽。”
她立刻道:“破绽?”
钟昀隐道:“不错,就是因为有破绽,所以剑才会断。”
她道:“可是你并没有动。”
钟昀隐道:“不动就是动,动就是不动。”
他知道她不会懂,所以他接着道:“我只需挪动背后的一块肌肉,就能利用这一剑自身的力量将剑反弹而断。”
他急忙道:“那这一剑岂不是很容易就会被破除?”
钟昀隐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本不想再说,因为他发现她虽然学会了他的绝代剑法,对武学的内涵却了解得太浅了,但他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解释道:“如果不能了解这一剑的变化与趋势,是不可能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弹跳起背部的肌肉的,而且设若没有强硬的内功,又怎能抵得住剑尖对肉体之躯的损伤?”
钟昀隐的解释已经很明显,如果不能精确的了解这一剑的剑意,那是不可能在恰当的时候恰当的地方做出抵抗的,只要偏差分毫,那这一剑无非就会刺入你的肉里,刺入你的心脏。
她似乎还在思索着这几句话的意思,但钟昀隐却已经转过了身,看着她,道:“所以,你学会了这一剑,已经可以对付大多数的人,这一点破绽在一般人眼中看来也不能算是破绽。”
他嘴里在说着话,眼中却露出一种无法描述的伤痛,那种伤痛几乎吞噬了他眼中的生机与活力,让他的人蓦然苍老了几分。
她却没有看他,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还是跟十年前一样,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稚气,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任性,她丝毫没有显露出任何岁月的流逝所带来的痕迹,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动人,看着她那微微泛红,又略显苍白的脸颊,他的心都碎了。
他并没有盯着她看很久,因为她已不再属于他。他只是咳嗽了两声,断断续续地道:“我……我还有事在身,我……先走一步。”
他的脚步已挪开,他走的虽快,心里却是多么希望她能叫住他。
他渐渐地走开,她还伫立原地。
钟昀隐冉冉闭上双眼,心几乎沉入了无边的深渊。这一走,日后纵是相见也必将如同陌路。
“这么多年,你过的还好吗?”
这句话传到钟昀隐的耳中,钟昀隐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却没有回头。
“我只是一个浪子,你又何必关心我呢?像我这种人,纵然死在阴沟里,也不值得别人同情。”
“你……”她的嘴唇在颤抖,蒙恬愔的嘴唇在颤抖。
钟昀隐冷冷道:“有句话,我本不想说,可你毕竟是碧落山庄的人,如今,庄中有难将罹,你总该回去看看。”
“我不去……”蒙恬愔的语调竟然又出奇的平静,道:“我这一辈子注定孤独一人,谁都不用管我,我也不去管任何人。”
她握紧拳头,整张脸变得苍白,嘎声道:“你走吧。”
钟昀隐还没有走,他怎么能走,他怎么忍心走。
他又怎么能不走?
不走又能怎样。
过了很久很久,落日终于沉了下去,暮色浓郁,四下阒寂,连风也停息了。
“你走吧,我已经习惯了,你不必担心我。”蒙恬愔的脸上居然有一丝笑容,微笑道:“很多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为什么不索性忘记呢?”
钟昀隐的脚步逐渐的移出,他不能不走。
他怕自己会崩溃,会冲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把她拥入怀中,用自己的手拭干她的眼泪。
他走的不快,但他却已经走了。
蒙恬愔还在竹林中,过了良久,她忽然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伏于青草之上,呜咽不止。
晚饭很是丰盛,厨师是从宫中请来的御厨,每道菜光是看上去,就叫人垂涎三尺。但钟昀隐却没有胃口,他看着点点油光在肉上流淌,只觉得胃里倒腾的紧。
等到晚膳结束,在回房间的回廊里,他才忍不住吐了出来。
“你见到她了?”说这句话的是花大姑。
钟昀隐点了点头。
花大姑搀扶着钟昀隐坐下,长廊上昏黄的灯光映照在钟昀隐昏黄的脸上,使他看上去憔悴异常。
钟昀隐气息沉重,断断续续地道:“你,真的决计要杀他?”
花大姑的眼中露出暴戾之色,愤愤道:“非杀不可。”
钟昀隐咳嗽两声,道:“也许这些年,他过的并不似外人看上去那么风光,也许他过的比你还艰难。”
花大姑冷哼着,悻悻道:“那是他的报应,他的孽债,迟早总要还的。”
钟昀隐摇头,仇恨之深,绝非他力所能逮。
今晚的一场恶战,必将是在所难免的。虽然这件事非他所为,但他总觉得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躺在床上,又将一条沾湿冷水的毛巾放置于额头。
“你准备何时动手?”钟昀隐望着房顶。
花大姑坐在床边,她的手抓住钟昀隐的手,钟昀隐并没有将手抽出来,他知道花大姑现在的心情绝对不像她脸上那么沉着、从容,她需要镇定跟慰藉。
花大姑看着钟昀隐,就好像将钟昀隐看成一个最好看的小白脸了,满脸媚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仗义的侠士呢?”
钟昀隐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不是?”
花大姑皱了皱鼻子,道:“你当然不是,你明知道我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却眼睁睁地看着我去。”
钟昀隐道:“你想激我?”
花大姑道:“看着一个弱女子命葬别人的手里,你却束手旁观,怎么能算是个男人?”
钟昀隐道:“遇到这种事,大多数男人都不愿意去当男人的。”
花大姑叹了口气,道:“唉,我真是个命苦的女人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满面的愁苦颜色。
钟昀隐没有去看她,他怕自己一看到她的表情,就会忍不住去跟她一起对付刘宵禁。他的心并没有他的人看上去那么硬。
他终于将手从她的手中抽离出来,从床上爬起。
“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钟昀隐背对着她,道。
花大姑叹息着摇头,她活着只是为了复仇,复仇才是她唯一的心愿。
“你准备何时动手?”
花大姑也没有回答,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既然这件事你已不管,又何必再问。”
钟昀隐走了出去。
长廊上空无一人。
他慢慢地走着,他并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但这些事情却使得他的心中也有了惆怅。
他知道等到自己回去的时候,花大姑肯定已经不在了。
一弯新月当空,月色朦胧。
钟昀隐望向这片新月。
还未及惆怅,倏尔一个黑影在廊子外的桃树丛里一闪而过,穿了过去。
钟昀隐的身形立刻绷紧,完全没有任何的准备动作,人就如一片落叶一般飘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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