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素塔记
第一章 异想污染（旧版）

阴暗的街道上热烘烘的，天上艳阳高照，地上却看不见光——天空只是影像。也该感激这样的异想，否则这儿的一切，就只有六边形。紧密交叉的柏油路排列整齐，一丝不苟，构成一个个整齐的六边形空地，而这些空地，又被高耸的六边形建筑填满。空调外机与霓虹灯牌沾着潮水，这些倒是城市中唯一有所姿态的景观。这儿便是位于雅鲁藏布大峡谷的江源基地——戏称为“蜂巢”的人类地下居所。

“咕咕咕，咕咕咕”。

睡梦中的鸠猛地翻身，右手拍上了闹钟——她的录音笔——Alpa。

“让我再睡会儿咕，Alpa。对了，打开录音，这是一个没睡醒的十六岁女孩的喘息声。“

鸠说着，轻微的鼾声再次响起。

这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单人房间，是把一个六边形空地分成了七块，倒是不失规整。屋内摆着一张铁床和储物架，架子上只有书和一个收音机，墙上贴着雅鲁藏布江的摄影。若不是窗外保笼中明晃晃晾着女生内衣，根本看不出是个小女孩的房间。

太阳虚影已转到了四十五度角的位置。鸠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舒展四肢。脚尖触到冰凉的地板，她一哆嗦，抬眼看向墙上的电子钟。

”天呐，八点半了咕！“

抓起加绒防风羽绒服、套上棉裤、蹬上雪地靴，鸠像一枪未中的小鸟，飞也似推门而出。一股热浪和柴油的气味扑面，鸠周身已微微沁出汗，这是在封闭空间发展重工业的必然结果。但她必须那样穿。

为了保持规整，楼梯采用盘绕着整个六棱柱建筑外围的悬梯，这让下楼时必须经过每一家门口。

鸠讨厌这种规整，近乎枯燥，甚至死气沉沉的规整。虽然这减少了景物引发群体癔症的可能性，但这着实让人闷得透不过气。鸠想要拼命扯开领子。此外，这种螺旋阶梯莫名让她有种惶惶不安——这像是在爬一座塔。

”嘿，吉姆叔叔，起床了咕。“

鸠下着楼梯，咚咚咚地敲响一扇房门。

”早安啊……”

不知怎的，浑厚的回应声忽然沙哑下去，紧随其后的是长久的沉寂。

鸠好奇地驻足，倏忽间，房门“啪”地破碎，连带着半面墙壁。一只带着赤色蝙蝠翅膀，爪牙尖利的巨大异形体直勾勾盯视着鸠，那是魇魉——未知的生物，但似乎与异想污染有关。

“吉姆……叔叔？”

鸠的声音微微发颤。右脚向后挪了一步，倒转身疾奔下楼。

广播声回荡：“出现一级异想污染，建议居民暂时撤离。“

她想跑着，向着街角的升降机，但她怕出汗。这种矛盾着实让人不快。吊索隆隆隆地放长，圆柱体机舱降到身前。可人潮涌向机舱，把鸠挤开去，又摔了个筋斗。

事实上鸠无所谓异想污染，她对怪诞离奇的事物有天生的适应性。逃离不过是不想显得另类罢了。锁链又哗啦啦绷紧，一群陌生人缓缓攀升。鸠看着她们，表情漠然。只能等下一班升降梯了。

鸠注视着污染中的”蜂巢“，几只赤色魇魉在六棱柱建筑间飞舞纵跃，窗户、墙皮被抓得脱落。天空上浮现出蛋糕、围巾、棒棒糖……数不胜数。鸠希望它们掉下来，但未能如愿。

广播声再次响起：”污染扩散至二级，请居民尽快……。“

这时，半空中凭空显出一颗陨石，拖着尾迹加速砸向地面。广播声戛然而止。建筑物纷飞的碎屑崩散，如同在死亡之轮下辄轹。鸠感到扬尘和碎屑撞击到脸上，伸手一摸，竟是红色的粘腻。

鸠这时才感到恐慌。她费力地挤进了第二班升降梯。硕大的金属轿厢缓缓消失在天空的虚影中。

纷飞的各式各样的物体擦过轿厢，让鸠心惊肉跳。但轿厢升降的立体空间似乎是精心选择的，异想的产物飞到此处便极不自然地扭曲方向。

鸠感到空气一点点凝固——是物理意义上的。呼出的气逐渐散成白雾，玻璃内壁沾满了水汽，竟成溪流蜿蜒而下。鸠用手紧紧拉住领口，依然寒冷。周身汗水凝结成薄膜似的，感觉很奇妙。

已穿过了蜂巢的顶部，像是有只手扯开了一片无云的蓝天和雪白的地平线。鸠想深吸一口不含油烟的清新空气，险些冻僵了喉咙。

回望一眼冰雪覆盖的升降机口，鸠微微叹了口气。又一次，就这么平平常常地，她无家可归了。

踩在坚实的冰面上，没有一丝雪，但风很大，扇得耳朵听不清声音。

人群向西边的雪原方向走过去。那边是第六小队管理的临时避难所。

只有鸠立在原处，呆呆仰望着东边雪峰顶，一个几层楼高的雪花状冰晶巍然矗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但不能肯定。

旁边有好心人拉了她一把，见她鬼使神差，便摇摇头去了。

鸠漫无目的地向雪峰顶走去，其间没有忘记打开Alpa记录冰原上的风声。

“呼——呼——”

蹒跚临颠，鸠掏出录音笔高举着，闭眼聆听着风声。

“呼呼——呼”

风声没有蜂巢的一成不变，它富于变化，富于诗意。要是能把这谱成诗，该是多美的乐章。这是大自然的造物，微小的气流扰动都会改变风的旋律。它充满了随机性。

鸠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便携调音设备，插上声卡，打起碟来。随着这风声，啪啪作响。

“嘿，那边的人，你在这儿做什么。“

随着雪地摩托的轰鸣，一个有些尖细的男音远远传来。

鸠闻声，停下了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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