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四（旧版）

佟心想来想去，麦囤在自家院子，下雨前还好好的，下这几天雨自己都没出门，也没见人来，再说，别人也没有自家外门的钥匙，灌麦囤的时候只有自己和佟先知道。忽然，佟心想了佟先在下雨前一天和他媳妇来看过父母一次，然后就匆匆走了

佟心不想怀疑他，但除了他没别的人，于是跑到父母的房子里问黄氏：“娘，佟先上次来说啥了？”黄氏说：“他说他要回老丈人家一趟，李氏的哥哥来说她母亲病了。”佟心问：“他哥没说啥病？”黄氏模模糊糊的说：“俺也没听清，说是饥荒。”佟心明白了，便跑去佟先家，一进门看见李氏在拿铁锹排水，便问:“佟先呢？”李氏说：“在屋睡觉嘞，哥。”

佟心进屋一把揪起佟先问：“你是不是动俺嘞粮食了？把粮食弄哪了？”

佟先朦胧着双眼忽然清醒，坐起来吞吞吐吐的说道“大，大哥，你别急，俺知道是俺不对，但俺不能看着老丈人一家饿死吧？刚好趁天黑在你睡着的时候，俺偷偷给小舅子装了几袋，让他搬回家了，本以为没人知道，谁知道你发现了。”说完低着头等着挨揍的架势。

佟心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拿俺嘞粮食冲好人？也不给俺打招呼，这算什么，这算偷知道吗？一报警就把你抓起来。”佟心恨的要扇他巴掌，手立在半空，停了下来，狠狠的一把推倒佟先。佟先倒在床上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大哥，装出可怜相说：“哥，俺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再偷粮食，再说，俺又没去赌，是拿去救济人嘞，替你积德。”佟心说：“呸，偷东西还说的头头是道，脸皮真厚，再说，你有丈人俺没有？让你嫂子知道咋想？以后再有一次，给你断粮……”任凭佟心怎么数落，佟先低头不吭声，越看他越生气的佟心的扭头回家。听着大哥走远的脚步，佟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知道大哥心肠软，不会打他，便坐起来在屋里喊道：“媳妇儿，俺饿了，去给俺做碗面。”李氏放下扫把去和面。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佟先的丈人家像填不满的无底洞，明着暗着给他家送粮食。

黄氏知道了这事，把佟先叫过来大骂了一顿“混账儿，俺说啥嘞，两家都穷才受罪，你能接济过来吗？你把你哥当什么了？他管着咱一大家子还不够，还要管上你丈人家一家子，你咋不心疼你哥嘞？你这个没良心嘞东西。”佟祥气的要打佟先，被佟心拉住，不管家人怎么骂，佟先就是不吭声，等黄氏骂够后佟先悄悄溜了出去。

素萍发现又怀孕了，佟心高兴之余担心粮食不够几家人吃，又警告了佟先一次。1945年元月，素萍生下第二个儿子，佟心绞尽脑汁给二儿子取名，忽然想到在部队的时候经常用的“立起”两个字，大儿子佟立，刚好二儿子佟起，喊着也顺嘴。素萍亲着佟起说：“你有名字了叫佟起。”

佟起眨巴着眼睛，白白胖胖，粉红秀气的小脸，招人喜爱。

第二年春，佟先的老婆生下了一个女孩起名佟玲。

本指望着佟先有了女儿以后会好好过日子，但他依旧跟以前一样，不偷粮食就和村里的二县长一起称兄道弟，喝酒划拳，有人找他做桌子、板凳，他嫌人家给的少，不接。佟心几次想断了他的粮食，逼着他赚钱，但还是不忍心又怕母亲担心，只好作罢。

这天，二县长老远就跑过来，笑嘻嘻的拉着佟先说：“哥，这个，走，去俺家，喝酒去，”佟先说“啥事，今这么高兴？”二县长说：“这个，俺订婚了。”佟先看到二县长难掩激动的表情，说：“中，今年是好年，俺佟先有闺女，你有媳妇，双喜，走喝酒。”说着两人到了二县长家，推杯换盏。佟先问：“啥时候娶？”二县长说：“说是明年初，要不是她娘挡着，俺都恨不得今天就把她娶来。”佟先举起杯喝了一口问：“咋挡着了？”二县长说：“她娘说按他们的规矩得过个年，中间逢年过节得像订婚那样上礼，俺想着，她就是为了多要几次礼。”佟先说：“多要礼不算啥，早晚不得把她闺女给你，好饭不怕晚，来喝一个。”俩人碰杯，一饮而尽。

二县长的老婆娄爱兰是十里镇客栈老板娄氏的女儿，娄氏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十几间房在十里镇开了个客栈，给客人提供住宿歇脚，生有一儿一女，都姓娄，不管儿子还是女儿从生下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客栈全靠娄氏经营着，去住宿的大部分都是男人，且固定客户很多，靠着客栈的收入，日子还算滋润。

儿子游手好闲，女儿有几分像娄氏，附近有头脸的人家不愿和她结为亲家，怕丢人，穷人家也不愿和她结为亲家，怕养不了这样的女人，以至于二十八了还没人要，最后考虑只有选择嫁的远远的，才没有口舌，刚好选中了十几里开外的二县长，他家虽不富裕，但俩人谈的投机，他说出来的话娄爱兰爱听，加上个子比之前见的男人都高，穿上新衣服把人衬的一表人才，双方就定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佟先在二县长家喝的有些醉意朦胧，二县长也喝的胡说八道：“哥，这个，俺结婚后，生嘞第一个孩子，就认你做干爹中不？”

佟先也义气的拍着胸脯说到：“中，俺同意，以后咱两家就是干亲。”二县长赶紧端起酒杯碰杯。

第二年初，二县长结婚，年底，娄爱兰生了个儿子取名刘宝，这个刘宝就成了佟先的干儿子。

干亲仪式在刘宝满月后，佟先去刘宝家喝酒，娄爱兰抱着刘宝给佟先拜了三拜，佟先掏出两块大洋作为拜亲礼，算是礼成。

拜亲完成后娄爱兰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接下来几年，佟先稀罕这个干儿子，隔三差五去看他，每次刚进门就喊道：“宝儿，干爹来了哦。”刘宝听到后就跑出来，喊着：“干爹，干爹，俺要好吃嘞。”佟先把背着的手拿出来，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堆好吃的给刘宝。刘宝接过吃的跑到一边大口吃起来，娄爱兰抿着嘴笑。

不能偷大哥家粮食，佟先想了个方法，拿着大哥给的粮食换鸡肉、豆腐、羊杂碎吃，吃不完就送给丈人家，用另一种方式接济他家，有时候也拿给刘宝家一起吃，等把粮食霍霍完，就明着要，佟心没办法，只得月月追加。

刘宝认为干爹家的饭比自家的好吃，加上长身体饭量很大，每次在家吃完还要跑到佟先家吃一顿，小小年纪继承了他爹的基因，个子竟高出同龄人一头，等吃完饭，二县长的媳妇尖着嗓子喊一声“宝儿，回家来”刘宝吃完饭听到喊声跑回家。

说来也巧，自从认了干儿子后，李氏一直怀不上孕，在村里如果只有女儿没儿子就属于“绝户头”，这样的人家在村里是低人一等的，只要听到谁谁是绝户头，那村里有任何喜丧事都不叫他，甚至续家谱都没他的事，更别说谁来养老送终，摔老盆，佟先陷入焦虑。

春天里，佟先在孙镇的‘孙思妙中药堂’打听到一个专治不育症的配方，听说已经治好了很多人，高兴的他要带着李氏去看，李氏反对说：“俺又不是不能生，玲儿都是俺生的，俺不去。”佟先说：“那现在咋怀不上？别说再生个儿子，就是再怀个闺女也中。”李氏说：“说不定你破了风水，认了干儿子亲儿子就不来了呢，人的命天注定。”佟先说：“那以前算命的还说我儿孙满堂呢，结果呢？赶紧的，我车都套好了。”

扭不过他只好满脸委屈的跟着佟先去，一个老中医对她实施了望闻问切后开了十四天中药，告知他们要坚持吃，不出三个月就有效果，李氏听着三个月，吓得没吭声，佟先答应着拿了药出来。

回到家佟先亲自熬药，熬好端给李氏喝，看着李氏痛苦的把药喝完，佟先心里乐开花，一个月后，佟先扔乐此不彼的熬药，一天，李氏像疯了一样，把一包包中药全扔了出来说：“佟先，你要再让俺吃药，俺就不和你过了，俺的胃这几天都吃不下饭，疼的直不起腰，你这是朝死里逼俺。”佟先生气的说：“不吃咋办？你争点气啊，生个老鼠大的儿子也中。”李氏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完收拾东西带着佟玲回了娘家。

一个月过去了，生儿子的计划破灭，佟先心灰意冷，心想：难道真如媳妇说的认了人家的儿子后，自己就没儿子了？难道我佟先命里只有一个儿子？想着不自觉的抽了一颗烟，随后呛的咳嗽起来，赶紧进屋找水喝，拿起暖壶竟是空的，自从李氏走后，每天饥一顿饱一顿，时间长了自己身体也撑不住，于是，他想到李氏的好，后悔她出走，就想怎么接回来。

心烦意乱的他走到后院蹭饭，素萍看出佟先的憔悴，说道：“二弟，把李氏接过来吧，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俩人有啥过不去的？”黄氏也说：“对，吃完饭就把你媳妇接来，不接下次别来了。”佟先借着母亲的台阶说：“中，吃完饭就去。”随后低头吃饭。

到了小李庄，李氏见到佟先心头一喜，随机冷静下来，不理他，自己进屋，岳父岳母招呼佟先进屋倒水，佟先落座后尴尬的端起碗喝水，这时佟玲跑过来说：“大，俺娘想回家了，俺也想回了。”李氏打了佟玲一下说：“你懂啥，俺才不想回。”佟先看了一眼李氏，对佟玲说：“大今天就接你们回，现在走还是吃完饭走？”佟玲高兴地说：“现在走，太好了，终于回家了。”旁边的舅舅插嘴道：“真是外甥养不熟，对她再好也是和奶奶家亲。”李氏父母打了一下舅舅，佟先笑着说：“小孩子，在家习惯了，这里没小孩玩就想家里好。”说完抱起佟玲，李氏扭扭捏捏的系着包袱，佟先一把抓起包袱说：“走吧。”李氏抢过包袱说：“俺不回，俺回去再吃药得吃死，俺还想在这多活几年嘞。”佟先叹了口气说：“哎，算了，看来是命，不吃了，中吧？”李氏又问一遍：“不吃？你说的是实话？”佟先点头说：“实话。”李氏父母看着女儿，李氏只得跟着佟先回家，佟先把包袱夸在肩头领着娘俩朝外走。

到家后，李氏把所有的药装进一个袋子扔在墙角。佟先任由她折腾，装看不见，但，儿子成了他的心病，按照家族规矩要想过继儿子，必须在兄弟之间或堂兄弟之间选，一是血缘亲近，另一个是房屋、田产以后还是自家人的。

佟先陷入沉思，根据目前的情况，能选的只有大哥家的两个儿子，眼看着俩孩子越长越大，再大就懂事不亲了，但，过继哪个还得观察，不能草率，主要得听自己的话。

八月中旬，日本投降后村长带着大家敲锣打鼓的庆祝，树上的铃铛取下换成了红布，挂了满树的红色，人们三三两两的出来聊天憧憬着好日子的到来。

情况好转以后，百废待兴，佟先想：“村里人的日子好了，我的手艺就能赚钱了，过继的事先放放，把经济搞上去，不管大小还是二小过继过来咱也说得起话不是？”于是，把陈年积灰的家伙全找出来，在磨刀石上磨好准备开工。

他砍倒屋后的树，做了十几张板凳和十几张锅盖，让李氏拿到大街上卖，逢三、五、孙镇成集他就用地板车推着去卖，每次都能卖完，数着一摞钱，佟先心里乐开了花，回来买了最爱吃的羊杂碎和烧饼。

有了钱底气足了，生活悠哉，本以为这样就能吃喝不愁，吃完饭，李氏提着空空的面袋子说：“没面了，到大哥家搬一袋，看看大哥家有吗？”佟先皱了一下眉，有时候大哥送粮很准时，有时候得亲自去他那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把上午买的羊杂碎和烧饼拿上，去了后院。

进门就喊：“大，娘，俺给您送好吃的来了。”黄氏见了笑着接了过来，佟祥看着佟先心里高兴，这些年终于懂事了，赚了钱还想父母，对他心平气和的说：“生意不孬？”佟先说：“还中，俺做的家具逢集都能卖完，能赚个零花钱。”黄氏笑着说：“还是你哥想的远，真说着了吧？一技傍身吃喝不愁。”佟先说：“吃零嘴不愁，吃主食还是愁。”他四下里看了一下见佟心没在家，就直接给黄氏和佟祥说：“大，娘，俺给你俩商量个事，您可得为俺着想，俺想让大哥分俺一半地，俺自己种，他经常给俺送粮食不方便，俺吃多吃少他也寸不住，还是俺自己种收的粮食俺自己支配好，万一吃不完还能给他拉来。”黄氏和佟祥听完吃了一惊，佟祥说：“你说这混账话，要你哥一半的地你也说得出来？他现在才三十来亩，负担比你还重，就你一家三口还想给你哥平分？咋想嘞？”黄氏说：“地可是你哥嘞命根子，你咋有这想法，你哥亏你了？”佟先说：“没亏，俺不是想月月让他送太麻烦了吗？才想这样，分了地他就不用月月考虑俺了，俺也不给他要，要不，给俺十亩也行，俺日子安稳，您二老也放心了不是？”黄氏和佟祥阴沉着脸。

半天，佟先忍不住了说“大，娘，您二老得帮帮俺，俺大哥当兵是俺在家陪您，帮您干活，没有功劳有苦劳，您看俺，李氏她家靠不上，如果大哥不帮俺，俺家年年吃的都成问题。”

佟祥说：“你大哥给你盖房娶妻，这几年你们也没饿着，你现在考虑要他的地，真是贪心不足，别说你大哥，换做俺，也不给你。”佟先说：“俺也是为大哥好，给了俺地俺就不给他要一粒粮食，他月月送他不嫌麻烦俺还嫌麻烦，给了地俺一粒粮食都不要大哥家的。”佟祥磕着烟袋，黄氏说：“二小，你说这没法张口，要不你自己给你大哥说。”佟先说：“娘，俺可指望您了，您一定给大哥说，如果俺二哥哥在家，您肯定也不愿看着俺俩天天都伸手给大哥家要吃的吧？”佟母见他提到另一个儿子，不仅感叹流泪。

佟先见目的已达到，起身要走，到门口不忘提醒一句：“大，娘俺回去了，可等您信了。”说完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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