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一（旧版）

佟心出生在一九一一年，出生的时候家里刚从金陵迁到鲁西南一个贫穷的村庄，由于祖爷爷一个兄弟犯事，在老家待不下去，为了保护那个堂祖爷，祖爷爷就舍弃了家业带着全家迁到山东，祖爷爷三个儿子都随着跟来，他用全部的积蓄买了一片地给每个儿子盖了六间瓦房，并在当地给三个儿子成亲结婚。

鲁西南的菏泽地名原为天然古泽，是上古九泽之一，支流较多，雨水较多，大面积的都是平原，本是肥美之地，后来经过几次地震，雨水渐少，人们靠天吃饭，地里的庄稼年年遭受旱灾，粮食减产严重，加上地里位置相对偏僻，没有合适生意能做，慢慢的在全省属于最穷的一个地区，靠土里刨食过日子的佟心家越过越困难。

十八岁那年家里穷的一家只盖一床棉被，弟弟妹妹饿的直哭，父亲在村里借遍了粮食，由于家家都不富裕，也只能忍饥挨饿到麦收，这年，国民党一个部队到村里招兵，一个连长敲锣打鼓的宣传着：“为了国家，为了我们不挨饿，有新衣服穿，好儿郎就应该当兵报效祖国，当了兵国家有补助，有工资拿，还能接济家里，多好的事，赶快来登记报名，报了名就发新衣服，看看这士兵穿的棉袄，暖和，登记的站这边......”在这个连长激动人心的宣传下，好朋友佟小旺，刘新宝，王小平，栾新学都报名了，身材高大的佟心双手摩挲着不合身的衣角，看着那些穿军装的人那么威武，又看看自己的衣服，想像着穿上军装肯定特别好看，主要是当上兵不但有新衣服穿还有工资，他扭头看见面黄肌瘦的父母和吃不饱的弟弟妹妹，便鼓足勇气去了登记处，报名参了军。

三八年，佟心所在的部队遭遇了日军的突袭，险些丧命的佟心被炊事班长王明推醒：“快逃，悄悄的，从后山滚下去，晚了命就没了。”佟心睁开眼睛，见前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和刺刀的寒光，他惊得赶紧抓起衣服和身边的包裹连滚带爬从后山滚下来，王明紧随其后。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上面没有一点动静了，佟心才探出头来，借着月光看到上面死寂的帐篷和熄灭的灯，佟心悲痛万分，村里的好伙伴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天空亮起鱼肚白，佟心想上去查看，往常这时候很热闹，部队都已经开饭，现在上面除了迎风摇摆的帐篷不见任何动静，王明拉住他说：“不能去，敌人肯定还要来查看，他们不会死心的，趁天亮前我们赶紧溜出去离开这里。

佟心面无表情，跟在王班长后面，不知走了多远，王明停下歇息，佟心恢复了心情擦干泪水，充满感激的问：“王班长，您去哪呀？”王明说：“俺是为了接济家里当的兵，现在部队没了，只能回临淄老家，到家置办几亩地娶个媳妇过日子吧。”佟心听了没了主意，说：“俺兄弟都死这了，俺要给兄弟报仇。”王明叹口气说：“现在部队没了，就是报仇也找不到地方，咱们一起走吧，回家照样干革命。”佟心想：“是啊，部队没了，可是回家咋跟他们家里说？唯独我苟且的活着，眼下也没有啥好办法，只有先回家。”

王明看着他把军装塞进包袱里，扛在肩上打扮成做生意人的摸样，既感叹又佩服他在危及生命的时刻仍不忘把认为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由于两人都是菏泽人，一路无话的朝一个方向走着。

于是，两人在没了部队，没了职位，没了去处的情况下，奔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地：回老家。

半路，两人分手，王明朝临淄老家方向，佟心朝菏泽老家方向，走了两天两夜才到家。

推开门，当父母认出这个头发凌乱，面庞黝黑的儿子时都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大小？”佟心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喊了一声：“娘，大，我回来了。”

佟祥看着疲惫不堪的儿子，泪眼朦胧，黄氏紧紧抱住儿子大哭，边哭边说：“俺嘞儿啊，你这一出去就是十年，这十年你咋过的呀？刀枪无眼，你不知道俺天天担心你呀。”佟心也哭着说：“娘，俺也想您，这不俺回来了吗？”说完帮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水，在一旁的大妮来到哥哥身边，流着眼泪喊了一声“哥。”佟心也帮大妮搽干眼泪，摸着大妮的头说：“都长这么大了。”大妮有点害羞的点点头。二小从岗哨回来，瘦小的他看着高大哥哥，抬头喊了一声：“哥。”佟心拍拍二小的肩膀，见他背着一杆猎枪，夸赞道：“好样的。”二小嘿嘿一笑回自己屋里去了，对这个大哥，他感到有很多话，但不知怎么说。

等黄氏止住哭，拉着佟心在床沿上坐下问：“还走吗？”佟心说：“娘，这次回来就不走了。”黄氏含着眼泪笑着说：“中，不走了，俺也不担心了。”佟祥插话说：“别唠了，赶快给儿子做点吃的去，这一路饿坏了吧？”佟心笑着点点头。黄氏听了赶紧踮着小脚跑到厨房和面、擀面条，大妮帮着烧火。

待黄氏把饭端过来，佟心端起碗几口就吃完了，这一路走的提心吊胆，忍着饥饿，渴了到河边喝点水，饿了逮条鱼烤烤，不敢打扰沿路村民，怕说不清又惹麻烦，直到现在真正的放松了。

吃完饭，劳累的佟心依靠在父母床上，不一会，沉沉的睡去。

佟祥把佟心原来住的房间收拾出来，又拿出干净的被褥铺好，晚上就可以住了。

黄氏看着熟睡的儿子，悄悄拉了床被子给他盖上，高兴的流泪。

佟心睡梦中梦见了死去的兄弟，他大喊着他们，他们朝他挥手，佟心想过去拉他们，怎么拉就是摸不着手，着急的朝他们跑，急的满头大汗，挥舞着手臂醒了，见佟祥和黄氏站在他跟前，佟祥问：“做梦了吧？”黄氏擦着泪说：“在外面遭罪了。”佟心笑着说：“大，娘我没事，就是累的了。”说完把脸扭过去背对着他俩。

佟祥和黄氏出来，让佟心继续睡会，对他怎么回来的佟祥心有疑虑，但不知怎么问，看儿子的表情知道他经受了生死。

他拿出烟袋，蹲在门外抽烟，黄氏小声的说：“大小回来不走了，就给他说房媳妇结婚，和他一样大嘞娃都打酱油了，明儿我找找李婶，中意了就结。”佟祥说：“中，你去找，说个合适嘞。”黄氏点头答应。

得知佟心回来的消息后，刘新宝，栾新学，王小平的父母及四叔四婶都来问情况，佟心只得把实际情况给他们说了，顿时，院子里哭声一片，随后，各自都被邻居搀扶着回家了。佟心的心里充满自责和遗憾，感觉自己苟且偷生对不住死去的好朋友，眼里噙满泪水。黄氏见了安慰道：“生死有命，儿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咱们有机会给他们报仇，你回来了就带着乡亲们抗日，别让村里人受到伤害就中。”佟心点头朝母亲笑笑说：“娘，我知道。”

在母亲的张罗下，不久，李婶给佟心说了一个姑娘叫吴红叶，十六岁，长相秀气，家里有三个弟弟，日子过的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佟心听了表示没有关系，可以考虑，随后，李婶带着佟心到了红叶家，红叶见到这个高个子，一副憨厚老实样的的佟心，很中意，当时就对父母说了自己的想法。但当红叶的父亲听说佟心家是没地的佃户时，不同意了，对媒婆说：“俺就这一个闺女，还指望着嫁个好人家把她弟接济起来呢，这要是嫁给他不白搭进去一个姑娘吗？俺不同意。”媒婆听了也没啥说的，便转达给佟心。

佟心听了，无奈的笑笑，黄氏听了叹着气说：“穷家出光棍，都快三十了，这可咋治？”佟心劝母亲说：“娘，不用担心，不会一直穷下去的。”黄氏听了说：“眼下咋治？”说完翻出柜子里存的钱，数着。

第一次遇到订婚失败的佟心决定先改变家里，按王班长的说法去做。

晚上，佟心拿出包袱里的盒子，清点了自己这些年攒的工资，除去了给家里的补贴外，自己攒下来的还有五十四块大样，于是第二天吃过早饭他就找到了村长，说出了买地的打算，村长翻开帐薄查看了一下说：“除了家后有两亩近地外，其余的都远，村子附近的好地都是李广福家的，所以要买只能买远些的薄地和荒地，不过这地比家后那两亩便宜，一块大洋一亩。”佟心当场答应，挑拣了成块的能开荒的四十亩地，加上家后的两亩总共买了四十二亩地。花了整整一天丈量完。

这些地在孙镇周边，以后每次下地都要走四五里路才到。佟心买这些荒地的事在孙镇传开了，镇上的人说：“这些荒草棵棵地终于有人开荒了，不然走路经过这都害怕窜出来啥物件，不知是哪家财主买了这些？”旁边一个掌柜的说：“佟家庄佟祥家的大儿，当兵回来嘞。”大家猜想这是个人物，有魄力。

四十亩荒地需要花时间开荒，佟心和父亲没事就带上干粮和水在地里割草，砍树，把几年的荒草割了晒干当柴禾，剩余的小草犁到地下，不成材的小树直接砍掉，大树能做檩粱的砍了卖掉，因这些地没种过粮食，地劲没有破坏，也没有盐碱，加上积年沤成肥料的荒草，竟然成了产量很高的肥地，花了三个月时间四十亩地渐露头角，趁着湿气种下麦子。

五月，麦子成熟后，佟心雇十几个短工收麦子，经过半个月抢收，五六个麦囤都堆满粮食，秋天的玉米也是堆积如山。佟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这些荒地的产量比李地主家嘞好地产量都高，真是不可思议，你给俺邮嘞钱俺都没想着置办一亩地，年头到年尾交完苛捐杂税后也没剩下。”佟心说：“大，生活得精打细算，没打算再多钱也能花完嘞。”佟祥点头认可。

有了积蓄，佟心打算供弟弟识字，学木工手艺，顺便打听另一个弟弟的下落，了了父母的心病。

经过两年收成的积累，日子好过了，媒婆踏破了门槛，黄氏脸上挂着笑容，对佟祥说：“有钱不愁媳妇。”佟祥无奈的说：“我都听了一百遍了，赶紧找到媳妇才是正事。”黄氏说：“李婶瞅到一个好的这两天回话。”

正说着，大嗓门的李婶儿进门就吆喝道：“可是赶巧了，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姑娘了，十八岁，家里条件特别好，在孙镇，人家知道您就是在孙镇买荒地的人，都没犹豫就答应见面，您说巧不巧？”黄氏高兴的说：“他婶子，要真是这样感情好，他们那边确定什么时候见面？”李婶说：“明就去吧，俺有把握，人家父母是生意人，见过世面，识大体，你家现在情况也不差，配得上。”黄氏端给李婶一杯红糖水，李婶接过来几口喝完说：“您都不知道那闺女有多俊，俺见了都喜欢，大小子肯定能看上。”佟心低头微笑。

到了见面的日子，佟心精心打扮了一番，随后跟着媒婆到了孙镇，当看到素萍高挑的身材穿着枣红棉布对襟袄，束腿黑布裤子，身材匀称，乌黑的头发盘在精致的脸上，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不由惊叹：“娘啊，俺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嘞女孩，如天仙一般。”眼睛看直了。

素萍娇羞的瞟了一眼佟心，见他高个子、黝黑的国字脸、挺拔的鼻梁和一双纯真的眼睛，朝她笑，她感觉到了正气的力量，正是自己要找的那种，她对佟心微微一笑便跑回房间。

见到女儿的表情，孙氏父母悬着的心落了地，这是见的第五个男孩，只有对佟心显出娇羞，之前的每次都是不合适，对这个娇宠任性的女儿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可好，女儿终于满意了，十八的老姑娘终于能嫁出去了。

见面结束，孙氏父母在自家的门面房前买了长长一挂鞭炮，以示庆祝。

很快，好消息传来，素萍没有意见，佟家当然没有意见，儿子都二十八岁了，遇见这个摸样周正家境好的姑娘不容易，哪还会挑挑拣拣，两家按当地风俗举办了酒席就算定亲，佟心给素萍扯了一丈绸缎布料，送了一箱点心，孙家很满意。

随后，佟祥找到村里的算命先生，根据两人的生辰八字测算，定下腊月二十六举办婚礼最吉，于是双方都准备起来。

婚礼当天，佟心早起先拜了祖先，又到门口拜了祖父栽种的那颗椿树，经过几十年的风雨洗礼，椿树越长越高，三个壮劳力合抱搂才勉强收拉住手，村里人都给这颗椿树冠上了神秘色彩，过年过节村里人都来这里祭拜，树丫上挂满红布条，佟心不信，挨不住母亲的坚持，他端着点心在树下跪拜。

等跪拜仪式结束，佟心八抬大轿迎着唢呐声和鞭炮声把素萍热闹的迎娶回家。

婚后，俩人十分恩爱，对弟弟妹妹的未来负起了责任，佟心和素萍商量：“把二弟送去学一门木工手艺，给妹妹找一户好人家，咱俩的任务就替父母完成了。”素萍说：“听你的，把他们安排好也是帮你父母，你说过你还丢失过一个双胞胎弟弟，也要帮父母找回来。”佟心听了心里暖暖的说：“对，这是他们的心病，没想到俺娶了个通情达理的媳妇。”说着朝素萍脸上亲了一口，素萍擦着脸笑着。

弟弟二小，十七岁了，平时跟村里的民兵团执勤，除了这个工作外一直在家闲着，当年佟心当兵走的时候才七岁，年龄不大确仗着大哥撑腰，成了同龄里的孩子头，现在混到了民兵小队长，事事好强，做什么事情都要争出高低，最喜欢让别人听他的话，父母为了弥补另一个儿子的遗憾，也把所有的爱都放到了二小子身上。

佟心和素萍商量后找到父母说：“大，俺和素萍商量了，打算出钱让二小子去学个木工，有了手艺，最起码他以后能顾住自己，现在啥也不会，也没地赚钱以后可咋办？”佟祥说：“中，二小这事儿俺也发愁，你有了主意你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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