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鼓声寒
第 8 章（旧版）

这个霜夜，卫勍几个往初家寨山里网捕活物，一无所获，本宗卫义德掉进兀自挖掘的深坑里，密杂杂竹刺戳个透心过，人当场死了。龚三横说是山神开眼，报应。

古因仄来到下卫村寻下向泰平，只把叱拨马看在眼里赞不绝口。看一时，问卫勍取来马鞍整顿上马，望演武场策马驰骋。大宽转兜一回，来到卫勍面前滚下马来，道：“屯兵营无马比及也。”

卫勍接过古因仄手里缰绳翻身上马，双脚踹镫那马昂首向前飞奔而去，好一会飞奔回来，人马全无疲惫之态。卫勍将马还归向泰平，把古因仄叫去一壁道：“都监府不买两匹，你和龚三横人各一匹？”

古因仄道：“听说夜里走了两匹，四处寻找不着。”

卫勍吃惊道：“盗马？”回头看去向泰平。

向泰平卸下马鞍，牵了马蹓去河边。

古因仄道：“藏去后山又那个晓得。”

卫勍道：“偷盗即斩，不问所盗财帛多寡。”

古因仄道：“又不要你亲动手，着两个体己的心腹去干，等番兵去后把那汉轰出屯兵营，马便是你买的，那个晓得其中蹊跷。”

卫勍正为卫义德的死烦躁，他个一齐去的几各赔了五两银子与苦主，苦主才停了哭闹，当下听了古因仄说道，脸上堆起笑容来。

是晚，卫勍作杯请向泰平吃酒，到一更三点向泰平大醉，和衣倒头睡去。卫勍早安排下两个剩员趁着月色牵了两匹叱拨马，又两匹军马蒙蔽路人去往后山铁冶坊，藏在山沟里。

向泰平早起喂马，发觉少了两匹，四处寻找不着慌忙奔来都监府告官司。古因仄当即唤来门口直守土兵王民军等三五人，各处去寻，那里寻得见。可怜向泰平，一夜折了两匹宝马，对喜马如命的人来说如死了爷娘比死了爷娘还要伤心，央冬其望唤了三五十人又各处去找，依然不见踪影。

向泰平写了幅寻马晓示，来到都监府要上墙晓示众人，却见墙上新近贴着闲话员外的榜文，上面写道：

员外原是员外郎，设于正额以外的郎官。三国年间魏末始置员外散骑常侍，晋之后员外郎是皇帝近侍官之一，南北朝设殿中员外将军、员外司马督等官职，隋于尚书省二十四司各置员外郎一人，为诸司次官，唐代、北宋、辽、金仍沿用旧制，以郎中、员外郎为各司正偏官。南宋之后，财主捐钱捐得员外郎为虚称，并无实权。从此员外郎成了清闲的有钱人，失了以往显赫的权贵，肆头坊间百姓称之为员外，省了‘郎’字。宋时话本里卢俊义卢员外最了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凛仪表似天神，但卢员外是个无智谋的莽夫，听了吴用言语之后往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帝金殿烧香这一节教人匪夷所思。

向泰平不问张员外还王员外，刷了面糊将手里晓示贴在墙上，告知大众凡透来消息并据此消息寻下马的赏银二十两。

一早，各家各户望甲仗库搬取军器藏住，准备迎敌。初俭不问军器匆匆来到都监府，却见古因仄独自一个盯着公案上椅子发呆，就道：“胡马营中娼妇养的歪货！”

古因仄道：“晚生无意守营，不如番兵打来都死了干净。”

初俭道：“不过卫勍一人而矣，奈何这般颓废？”

古因仄道：“不光卫勍一个！”

初俭晓得觊觎都监府椅子的头一个是龚三横，口里不说眼里却欲望似箭穿。再一个梁尚才四处笼络人心，暗里许以金银，他那来的钱？又有不知名的小鬼蠢蠢欲动，一似卫勍也的明里暗里张着。初俭道：“入主都监府乃一言九鼎的人物，那个不趋你面前来？不入都监府，你石偻子窑口就平头人家，娶门有钱有势的婆娘都难。莫颓废，弓开不见回头箭，目下正要紧关头，带挈军民躲过兵荒便大功一件，由他是谁那个也不敢和你争这椅子。冬落红乃是县衙公人，比我爷两个晓得官吏道路，问问他去。”

两个出来都监府，古因仄看了一眼直守土兵王民军，王民军就挺了挺了腰身，精神百倍目视演武场。

初俭走在前面引路来到马厩。冬落红接住，也无茶水也无礼数倚草垛坐了。冬落红见古因仄一脸烦闷，初俭一脸焦躁，肚里已知八九必定是为都监府公案上椅子来的，那椅子象刺似的扎在古因仄心坎上，又刺在初俭和他冬落红心坎上，思忖一时说出一个抢字。

古因仄、初俭道：“抢甚么？”

冬落红道：“抢先！诸般好事你不抢却等不来，风又吹不来铜钱，你不先伸手便风吹来铜钱你也抢不下几个，跟在龚三横身后再大功绩便惊天动地的伟业也在龚三横阴影里，不显你古因仄。事事抢得先机在龚三横前面，又时时教大众看见你，久而久之你在众人眼里便是一府之主。抢事之前须慎思利弊，但有疏漏教人轰出都监府恐再难入厅堂，何况椅子乎？”草垛里虫子悉窣作响，冬落红去抓虫子，虫子钻入草垛深处不见了响声。

初俭、古因仄出了马厩，远处黛山在飘动，那是云在飘动，云又象流动的黛山，天黑沉沉的要坠地似的。

向泰平把张贴晓示寻马的事告诉了冬落红，冬落红道：“你这晓示不敢有人来告密，一旦查实那盗马的要人头落地，不是耍处。再者这处民风不觑外来人，何况你又是逃兵荒的。”

冬其望道：“我肯定是卫勍那军汉所为，哄着向爷吃醉了酒指使他人连夜盗马藏去山里。目下不是他偷的也栽赃他偷的，勒逼他寻来叱拨马。”

冬落红笑道：“你这小儿兀自立足屯兵营无妨，闲暇再学些刀枪武艺更好。”冬落红晓得叱拨马去处，只是瞒着冬其望由他去寻找，要他晓得世事艰难；一面不敢告诉冬其望，盗马的腌臜念头出自他头脑，如实说了便自污自身。

再一日，初俭作杯请冬落红、梁尚才望往生堂吃酒，教古因仄相伴。不到午时，梁尚才背剪着手想着六寡妇就走过往生堂高壮牌坊，入得里面来。这往生堂：

五七眼窑口临池而居，几百株梅树叶落迎风。窑口齐臻，梅树皴干。各处墙壁镌刻经书箴言，每条道路叠铺龟背青石。箴言醒世，青石坚固。手敲银磬木鱼仿佛仙苑余音，口念梵字经文追荐先人功业。余音浮梁，功业昭彰。

近几年初俭把赚的钱财尽用在砌造窑口和修桥补路上，又在坟地路口叠起高壮石墙，把往生堂作弄得声名鹊起，村寨石郭的人都来摆放先人牌位，以为荣耀。

初枔铺排了盘馔等着冬落红、古因仄来赴宴，一时无事便出了灶房喂野猫。这窈窕处子：

虽是及笄年华，却无处女颜色；肤黄生斑人饥瘦，不见笑容苦多愁；碎语若莺撩人忧，却难开口说由头；长在僻静往生堂，难觅痴情读书郞；与生俱来丑，却是玲珑机智人。

野猫有白的黑的黄白花的九条，都狐身虎面，毛柔牙尖，眼似金银。初枔每每来到梅花树下喂食时，野猫不知从那里应声而来在脚前盘绕，叫着等候食物。喂了食，初枔就坐在石头上看猫，有时也读经书，猫似乎听懂初枔读书，初枔也知道猫听得懂因而边读边讲，讲读久了猫便不耐烦，洗脸的洗脸打盹的打盹，也有胆大的小奶猫爬上初枔肩头，初枔高声呵斥，猫就四下散了。

初枔喂了猫来到梁尚才面前，给梁尚才整了整衣袄摸着梁尚才肚子道：“可怜民脂民膏尽在这里藏污纳垢，不能炝锅炖肉，不能点灯照明，不能油头装扮，不能肥田种禾，一无用处。”

梁尚才笑道：“屯兵营多少事务教你老舅理会得风调雨顺，谁说一无用处？譬如阴阳人一而再再而三楞拽着老舅来饮酒，必定是往生堂有甚么尴尬事务，亦或请老舅做一回撮合山，撮合眼前如花小娘子与石偻子窑口呆头脑小厮一段天上人间姻缘。”

初枔道：“屯兵营数老舅长得俊朗，透理晓事，又解人心怀，端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老舅若作成这件事，不说谢媒的酒肉铜钱和一双箸四礼，我和雨荍一心撮成老舅与屯兵营最美貌的多少汉子垂涎三尺夜里睡不安生的草市七彩霓裳铺六寡妇之好事。”

梁尚才道：“草市真有美貌寡妇？”

初枔道：“老舅也学会装神弄鬼了。”

两个会意一眼笑了，笑容象夏月的荷花灿烂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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