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一Ｏ一章 周延儒的故事——队友（旧版）

被一群同僚围攻，周延儒一片悲凉，心里愤恨无人能知，只能暗骂：一群王八蛋。

他已经热血上头，感觉血压血糖血脂飙升，处于半昏迷状态，听不清众人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一张张血红血红的大嘴，露出尖尖的白牙，喷着毒气，流着涎液，似要将他吞掉。

稍广角些，他看见了这些大嘴背后一张张无情、丑恶的嘴脸。明明眼睛失去了焦距，周延儒却仍清楚看见了这些脸孔上松驰的皮肤、黑大的毛孔、耸拉的眼袋和满脸的老年斑，头一回发现朝夕相伴、相处融洽的同事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丑陋。

这些丑陋的人为什么集体针对我？周延儒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些王八蛋是在妒嫉我的潘安之貌！你们看不得帅哥好！是老天让我这么帅的，总不能为了让你们高兴我给自己泼硫酸毁容吧。”

面对众意拳拳，临阵脱逃的话周延儒实在说不出口，直接撂挑子更是打崇祯的脸。万般无奈之下，周延儒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镇定和清明，一脸哀怨看向崇祯，努力眼波暗抛，眼波频抛，睫毛都快扇出风了，希望崇祯能收到他的求救信号。

周延儒的基本判断没错，现在唯一能救他的是崇祯，因为大明王朝已实行民主集中制，先民主后集中，而集中的地位略高于民主一小丢丢。

尽管民主把周延儒推到了前线，而集中则可以力排众议，把周延儒再拉回后方。

崇祯可以这样做，但他愿意这么做吗？看着一脸急切和如丧考妣的周延儒，崇祯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君臣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懂你。

但崇祯没办法，不派周延儒又派谁去？莫非真的御驾亲征？相较一下自己的小命和周延儒的老命，只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如今的情况只能顺水推舟从谏如流，崇祯装傻，当作没有看懂周延儒的眼波，反而是回了一个欣赏的眼波：老友你上吧，我给你加油。

就这样，周延儒主动申请，众臣热烈附议，崇祯欣然同意，首辅大人亲出城督军平乱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崇祯高度赞扬了周延儒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并把周延儒比作召虎和裴度——两个对绝大多数人来讲只是个人名的名人。

召虎是周朝人，天子年幼时代天子执政，实质上的宰相，后来平了淮夷部落，为周帝国立了大功。

裴度是唐朝人，进士出身，后为宰相，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亲自平定了蕃镇之乱。

崇祯之所以将周延儒比作这俩人，一方面是这俩案例与当前的情况极度接近，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周延儒借着他的吉言去打个大胜仗回来。当然也不排除崇祯想显摆自己有文化和丰富的历史知识——连这么无名的人物和生僻的故事都知道。

崇祯猛夸周延儒时，一直斜眼瞅着手下这一群缩头乌龟，用夸周延来打百官的脸：平时大义凛然，关键时刻稀松，又怂又爱玩。玩就别怂，怂就别玩，一群叽叽喳喳、尸位素餐的王八蛋，关键时刻还不如一个老头子能拿得出手。

台下众臣低眉顺眼不肯出声，假装听不懂崇祯话里带刺和弦外之音，满脸堆笑来恭喜崇祯、恭喜首辅、恭喜帝国。

大家尽管被骂，但心里是真的高兴，心里暗暗庆幸逃过一劫，感谢周延儒给大家挡枪顶雷。同时暗笑周延儒不作为死，平是一幅狗不吃屎天下第二人的样子，这回遭报应了吧，看你以后还敢得瑟不。

被猛夸的周延儒一脸便秘的样子，不知该哭该笑，如果能把苦差推了，他情愿不要这些夸赞，情愿和其它人一起缩着头挨骂。

但看眼下的情况，崇祯已视他为救命稻草，轻易不会松手的，推掉这趟差使无异于把崇祯往火坑里推。接了差使还有活路，强行推辞死路一条——崇祯现在就会处理掉他。

不过话说回来，富贵险中求，周延儒这一票若是干好了能活着回来，这辈子文治武功就齐活了，完全可以躺在功劳薄上吃老本。

崇祯表示对周延儒全力支持，任命其为勤王部队总司令，阁部督师，代天巡狩，如朕亲临，有临事决断权，可先斩后奏。

当然，这回的支持不止是口头，崇祯强忍剧痛从已经很宽敞的国库中调出一大笔银子，让周延儒带着去劳军。

周延儒很聪明，很识时务，很快便想开了，既然身子都下来了，就没必要在乎个脑袋，既然退无可退，索性光棍些往前冲吧，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又为什么不昂首挺胸。

前面讲过，周延儒性格稳当，讨厌冒险，谋定而后动，从不赌博，他的四大爱好是：吃喝瓢瓢——赌的指标让瓢给占了。

这回周延儒被皇帝和满朝文武给架住了，不赌不行，并且还是赌了个大的，只能放手一博，直接梭哈！

崇祯对周延儒的态度很高兴，这才是心目中的贤相：大大家认怂时能挺身而出，我就喜欢你这桀骜不驯的样子！

周延儒领旨谢恩，回家后写好了遗书，预分配了财产，与家人郑重道别，与小妇人吻别，这才极不情愿地带上委任状和随征的大臣去了前线。

内心不情愿，表面功夫得做足，至少也得图一头，他朝受命而夕起行，两天后赶到了驻地司令部——通县。

这时，勤王的四支部队正在等待周延儒的到来。这四支部队的四位长官分别是：黄得功、刘泽清、唐通、周遇吉——这便是周延儒今生指挥的头场战争中需要生死相依的四位队友。

后头两人先不说，前面的黄刘二将在《桃花扇》将成为桃花扇中的重点配角人物。

作为崇祯身边人、并且还善迎圣意，周延儒很清楚崇祯最讨厌那些腻贰歪歪、出工不出力、不把崇祯放在眼里的臣子，除了前面提到的袁崇焕，刚刚出镜的黄刘二将恰恰也属此列。

黄刘二人的成分是军阀，而且还是大军阀。在这个时代，军阀、官兵、义军、民军、土匪之间没有什么边界感，大家做的事都差不多，这点随后详谈。

从《桃花扇》后期看，黄刘二人还是有点真本事的，比较能打，指挥能力没问题，手下军队也够强大。唯一的缺点是处事比较灵活——比如在打胜败和败仗的策略就比较灵活。

黄刘二人经常打胜仗，在抢地盘时骁勇骠悍；也经常打败仗，在对上反贼时战力稀松。

这不能怪他们不肯为国出力，只是他们这些小户人家输不起，烂命只有一条需要珍惜。抢地盘赢了财富积累势力扩大，这种仗大家都喜欢打，而平乱即使赢了也是损兵折将，这种仗能躲则躲，因此在碰上强敌时，二人经常一触即溃，望风而逃，保存实力才是第一要务。

这便如孙悟空大闹天宫时，一片妖怪被孙悟空一人横扫，而在取经路上，天上随便下来一个妖怪便能干翻师徒四人——这便是给老板打工和自己创业的区别。

当然黄刘二人也是有区别的，黄得功有时也敢跟反贼硬怼，而刘泽清则几乎从来都是望风而逃，跟黄得功差了至少一倍——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

依这二人的实力，其中一个但凡愿意拼得一身剐，消灭这支清军应该没问题。

但清人直到现在还活蹦乱跳，显然不是军事问题，而是黄刘二人的思想问题——不愿意跟清人血拼——这也正是周延儒出现在这里最主要的原因。

关于手下将军们的灵活的处世原则，崇祯心里门清，也因此安排给了周延儒“督师”的任务。

“督”的意思是督导、督促，督察，监督、也就是说，周延儒的任务不是点兵，不是拿刀砍人，而是点将，管理这帮将军，看看哪个调皮捣蛋，哪个不服调遣，直接杀了也行，拿小本本记下了报告朝廷也行。

崇祯安排周延儒督军并不是乱点鸳鸯谱，不是病急乱投医，他有着深层次的考量，因为他比谁也清楚，大明已经衰落到了无法节制大将的地步。

平时大将愿意听朝廷的号令无外乎三点原因：一是崇祯能给大家钱；二是崇祯能给大家官；三是崇祯能把大家弄死。

现在这三条理由都不成立了。

首先是崇祯很穷，穷到无力给军队按时足额发军饷，特别是军阀们为了做强做大而野蛮生长，不经上头同意便任性地扩编增员，朝廷不愿意、也没能力给出多余人马充足的饷银，于是军阀们经常自给自足，打家劫舍补充军需。如果朝廷责备，军阀一句“我不打劫你养我啊”便能堵的崇祯没话说。

其次是大家不怎么喜欢崇祯的官帽。杀袁崇焕的后遗症体现了出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许多人不愿意给崇祯卖命，特别是面对气势汹汹的李自成张献忠，许多将军已成炮灰，更加剧了将军们的担心。

将军们已经认识到，崇祯的官帽实在太水，如果没有实权兵权，一切的封官许愿都是空头支票，一切的权力都是镜花水月；如果手下有兵有马，随便划拉划拉便远比崇祯的封赏来的快来的现实，因为大家都选择自主创业，而不愿意进入体制内。

三是大家都不害怕崇祯。若是以前，真有人敢抢占地盘劫掠地方，崇祯会毫不犹豫派兵灭掉，逆天尚有例，逆我绝无生机！而现在正不压邪，崇祯只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有事了还会低声下气求着哄着，面子上能能过便尽量不翻脸。

不是崇祯没脾气，是他没有发脾气的资格，只好表现的特别温柔。只要没撕破脸，这些人至少表面上还是他的臣子，接受大明的领导，聊胜于无。

如此一来，大家不指望从崇祯这里得到什么，反而视其为发家致富的阻力，又凭什么要服从崇祯安排，因此对崇祯的军令选择性执行。若对手弱小有利可图，大家会争先恐后一哄而上；若是碰上李自成、张献忠之流穷又横、动不动就拼命的主，大家对朝廷的回复自然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我们不要批评这些人不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因为这些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的将军已经是忠臣良将。没有最差只有更差，许多将军已经不再执行崇祯的勤王令，反叛的、投降的不在少数。

崇祯能怎么办？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老子忍了！现在他能惹起的只有朝中的臣子，便如唐僧只能惹起猴，因为他们是圈里的——打不过妖怪还收拾不了你！

四位将军这次给了崇祯面子，响应崇祯的号召来勤王，但显然不愿意跟清人血拼，否则也就不需要周延儒这个督师了。

将无必死之心，士有贪生之念，一群猪队友，这便是周延儒必须面对的严峻形势和必须完成的核心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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