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阵风
序章（旧版）

1

那天，从村头走来了两个陌生的人，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人。

那两个人往外婆家走来，老人面带和蔼的笑容，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一副胆小的样子跟在老人的身后。外婆拉着他，满心欢喜的朝那两人挥手。走来的老人也挥着手回应，倒是那小孩一直跟在老人身后，抓着老人的衣角，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两人渐渐来到院前，外婆拉着他上去迎接。老人先是跟外婆寒暄了几句，然后笑着摸他的头。

:“毛，都长这么大了。”

外婆轻轻推着他往前，温柔的说着。

:“毛，快喊爷爷。”

他听话的喊了声爷爷。外婆又指了指后面的小孩，接着说。

:“喊哥哥。”

他往老人身后躲着的小孩看去，轻声喊了句哥哥。那个小孩也用稚嫩的声音回应了下。

爷爷也轻轻摸了摸哥哥的头。

:“俊，喊外婆。”

:“外婆。”

哥哥露出头小声的喊了句，又很快的将头缩回爷爷身后。

:“哎”外婆应道，随后伸手摸着哥哥的头，笑里全是光“他外公出去干活去了，你们走了那么远，先进来喝口水吧。”

说着，外婆将爷爷和哥哥迎进屋里，他小心翼翼的跟着。此时的他还不懂，哥哥和爷爷是什么意思，在他几个月的时候父母迫于生计出去打工了，没办法，只能将他交给外婆抚养，在他印象中，外婆家就是他的家，他只知道舅舅，小姨，外公还有外婆是自己的家人，爷爷和哥哥这个词他第一次接触，还不知道，他的家在这两个“陌生人”所在的村庄，这两个人是他非常亲非常亲的人。此时的他对于哥哥和爷爷大多是警惕，没有那种亲人间才有的亲切。

从进屋开始，他一直紧紧拉着外婆，不敢放手。即使爷爷和蔼的看着他，他依旧害怕，看都不敢看爷爷一眼。哥哥也是第一次来外婆家，和他一样，哥哥一直拉着爷爷，目光审视着这个家，不敢看外婆。

外婆和爷爷面对面坐下，他站在外婆身旁，低头扣着椅子，而哥哥则站在爷爷的身旁，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

这时，小舅从卧室睡意惺忪的走出来，见到坐着的爷爷先是惊讶了下，随后很快的喊了声伯伯。爷爷也是笑着应了声。

:“你看你，又起这么晚，懒死了。饭在锅里，菜在柜子里，你自己去热一下。”

外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小舅吼道。

小舅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灰溜溜的走去厨房，以免又被外婆骂。

:“亲家母，其实你也不用说子红的，毕竟他还小，谁小的时候不懒呢。”

爷爷笑着为小舅说话。

:“亲家公啊，他都十几岁了还小呢？他要是还那么懒以后老婆都不好讨。”

他的印象中，外婆经常骂几个舅舅，看着脾气不好，可不论他犯多大错，从未骂过他，对他一直很温柔，所以几个舅舅都有点怕外婆，就他不怕。每次，几个舅舅一有什么事要求外婆，首先就是来找他，就因为外婆总是应着他的话。

外婆和爷爷寒暄几句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着说到。

:“毛，哥哥第一次来，带哥哥去逛一下吧？”

他呆呆的看着外婆，外婆也慈祥的看着他。外婆的一双眼里泛着一种神奇的光，哪种光仿佛可以扫去一切阴暗的东西，让这个世界只被阳光所照耀。

他又转头看向哥哥，哥哥也看向他，两个人第一次四目相对，眼里全是胆怯和试探。哥哥，那是一个怎样的名词？古有长兄如父之说，哥哥这个词有时候就和妈妈一样，不论你遇到多大的事，哥哥都会拼尽全力去帮你解决，甚至不惜将哪些麻烦全部转移到他的身上。当然，哥哥比弟弟年龄大，也会比弟弟要早些承担起很多责任，当那些责任也面临到弟弟身上的时候，有了哥哥都会变得简单起来。可是，他现在还小，这是他第一次和哥哥见面，哥哥这个词于他而言，太过陌生。

他慢慢走过去，走到哥哥面前，试探性的喊了声哥哥，哥哥也用稚嫩的声音回应了一下。接着，他伸出手，哥哥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两只稚嫩的手握在一起。他回头看向外婆，哥哥抬头看向爷爷。

:“去吧，带哥哥去玩。”

外婆说。

:“去吧，和弟弟出去玩会。”

爷爷说。

两双写满天真的小眼睛有一次故乡注视着，胆怯也慢慢消失。

:“哥哥，走，我带你去逛逛。”

:“嗯。”

2

外婆家，在一个叫做龙塘的小山村。在这个小山村里，有一棵很古老很高大的古树，关于那棵古树，有一个很神奇的故事。

相传，当那棵古树的树枝生长下垂到地上的时候，龙塘村就会出现一个了不起的人。例如明嘉靖年间的苗王龙西波，人们常常提起，他出生的时候，那棵大树的枝丫就像瀑布一样垂落到地上，无比壮观。当然，这也只是传说，而那棵大树的枝丫离地上还很远很远，人们只当它是饭后的话题，很少有人去在乎它的真实性。不过，关于那棵树倒有一个真实的故事一直流传到现在，也不知是哪一年，太久远已经记不清了，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一道雷从天而下，直直的劈在它身上，撕开一道很长很长的口子，它依然屹立不倒。常规来看，这没什么，但加之那个传说，倒给那棵树又增添了一丝神秘感。

当然，他肯定不是带哥哥去看那棵树，毕竟两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谁又愿意去看一棵树，听一些没有吸引力的故事。龙塘的孩子特别喜欢去一个地方，特别是在如今这个盛夏。他带着哥哥慢慢走出村子，爬上一个对于孩子来说有点高的坡，然后沿着小道一直往前走。哥哥什么也不懂，只能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路上有很多很漂亮的花，叫不出名字。花香弥漫在这条小道上，加之投映在地上的树影，仿佛这是一条通往童话的路。不远处有一个小坡，小坡上长着几棵古老的树，树的枝干肆意生长，写满了大自然赋予万物的美。哥哥边走边看，看得出神。

:“就是那了。”

走到一个拐角处，他指着前方喊到。

哥哥往前看去，看到一条碧绿的河在山谷间穿梭，宛如一条神秘的龙。他们就站在山谷的一头，身旁开满野花，还有数不清的知了在树上叫。而另一头，是一个陡峭的崖，细石广布，植被低矮。整个山谷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气，那香气是这个山谷特有的，是龙塘特有的。

哥哥许是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只见他张着嘴，瞪着眼，望着眼前这副画面，什么话也没有说。

:“走吧，还需要走很远才能到。”

:“嗯。”

3

人们说，在很多年前，这湖底下是一个村庄，离村庄七八百米远的地方才是这条河的所在。那个时候想要看到这条河，需要翻过一个坡。而如今那个坡已然和那个村庄一起被淹没在湖底下。

4

眼前出现了一个宽二三十米的河滩，河滩上满是沙石。河就在他们对面，山崖底下。河岸边有几个大人在洗衣服，还有一些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在浅岸学着游泳，河中央是一群十多岁的年轻男女在互相挑逗。

崖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几只水鸟因为自己的地盘遭到人类霸占而生气的怒吼着。坚强的灌木从石头缝里横生出来，灌木的枝丫上点缀着很多叫不出名的花。哪些花儿似是被下面的人类逗得喜笑颜开，好生美丽。

哥哥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望着眼前这副景象，一动不动。他拽着哥哥的手，到。

:“哥，愣着干嘛，过去啊。”

说完，他松开哥哥的手，迫不及待的朝那条小河冲过去，边跑边褪去身上的衣物。

哥哥抬起稚嫩的小脚，慢慢往前走去。

这是一幅多么优美的画，只是现在的他对于这幅画只有惊讶，只有一种头一次见另外一个世界的惊讶。至于如何去欣赏一幅美丽的画，那是不可能的。

哥哥学着弟弟，边走边褪去身上的衣物。等他走到岸边的时候，弟弟已经在较浅的河岸不停的潜水，出水，再潜水。

龙塘村不大，所以大家彼此也都是认识对方的。当哥哥出现在岸边，河里的人都在仔细揣摩着哥哥，仔细揣摩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孩。

:“毛，你的这个小伙伴是谁啊？”

在岸边洗衣服的大人忍不住问到。

:“他是我哥。”

他边在河里游边回答这些大人。

回答的时候，他的语气充满了骄傲与自豪，但更多的是一种炫耀，一种小孩子独有的炫耀。毕竟，放在场几十个人，只有自己一个人认识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每个小孩都会觉得自豪，骄傲，并且迫不及待的想去向其他人介绍那个只有自己认识的人。可是他比较内向，所以没有主动去介绍，而是等别人来问。

:“哦，原来是阿英的大儿啊！”

:“都长这么大了？”

:“可怜啊，兄弟俩这时候才见面。”

大人们开始议论起来。

什么阿英，什么大儿，这些他根本听不懂，也没有去理会，大人们所议论的话题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都太过陌生，太过陌生的东西，小孩子很难听进心里。他只是赶紧招呼着哥哥下水。

哥哥伸出脚探了探清凉的水，发现还挺舒适，于是便慢慢走到弟弟旁边，学着弟弟潜水，出水。

两兄弟就这样，在这条河里第一次互相打闹，互相问东问西，慢慢熟络起来。

:“你家在哪啊？”

:“清水村。”

:“很远的，我今天和爷爷都走了很久。”

:“那好玩吗？”

:“没这好玩，那里没有这么大的一条河，只有一条很小很小的小溪，连个游泳的地方都没有。你不知道，这些天热得我都是直接去家里的井那接水冲。”

……

5

盛夏总是热闹的，隔着很远就听到了外婆家家鸡的叫声。

小舅被这群灵活的鸡整得团团转，涨红了的脸上满是泪水。外婆在一边骂着小舅不争气，连只鸡都抓不到。

:“亲家母，不用这么麻烦，叫子红别抓了。”

爷爷看着这些鸡，满脸的心疼。

也是，在这个贫穷的年代，贫穷的山村，除了重大节日和过年，家里的鸡一般都是留着下蛋，不会抓来吃。别说鸡了，就连鸡蛋，一般也都是拿去卖，再拿卖得的钱买家里所需要的东西。

:“怎么不抓呢？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俊也是第一次来，必须得好生招待。你我这把年纪，不吃没事，但这两孩子还在长身体呢。”

外婆边说边挽起衣袖。

:“子红你退开。”说着，外婆往鸡群走去“真是的，连只鸡都抓不住。”

小舅也不敢吭声，被外婆这么一吼，他只得乖乖退下。

别看外婆一把年纪了，还挺厉害，没一会功夫就抓住了一只大公鸡。只见外婆拎着那只大公鸡往小舅那走去，将大公鸡递给小舅。

:“拿去宰了。”

小舅接过那只大公鸡，低着头往厨房走去。

:“唉！杀了多可惜啊，拿去卖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爷爷在一边唉声叹气的，不忍心看。

:“有可惜什么的啊？亲家公，这鸡本来就是养着给他哥俩吃的。”

见外婆一直坚持，爷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叹气着往屋里走去。

爷爷进屋后，外婆转头望向村正对着的那座山。那座山也不高，最高处大概也才一百多米吧，从远处看去，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龟伏在地上。山脚下是一条小溪，它的源头就在乌龟的头部，在村子背对着的那座高山上。源头沿着乌龟的头部一份为二，绕着乌龟的两边向他和哥哥洗澡的那条河汇去，就像是两条细长的长蛇，在这炎热的盛夏往河里乘凉一般。

过了一会，爷爷从屋里走出来，对外婆说道。

:“亲家，我就先回去了，等过段时间来接俊和毛。”

:“这不才刚来吗？怎么就要走了，鸡都杀了，你看他俩外公等下就回来了，也不急这一会，明天再走呗？”

见爷爷要走，外婆也是急了，赶忙上前拦住。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很多活没做，老六读书还没回来，就老五和老二在家怕他们忙不过来，我还是赶紧回去了。”

:“那你就吃了饭再走啊，好歹也要等啊俊回来跟啊俊说声不是嘛。”

:“来的时候就已经跟他说好了，放心吧。”

爷爷和外婆啰嗦了一番，外婆见实在留不住爷爷就叫爷爷等一下，随即便往屋里走去。过了一会，只见外婆拿着一个麻布口袋出来，将它递到爷爷身前。

:“你看我们家这也没拿的出手的，恰好子龙和子红他们先前闲着没事种的西瓜也熟，刚刚忘切给你们吃了，你带回去几个给老五和老二呗。”

:“这怎么能带呢？你们本来也没种多少，不行不行。”

外婆和爷爷又是啰嗦一番，见外婆态度实在太强硬，爷爷也只好背上那个麻布口袋。外婆将那个麻布口袋递给爷爷后还是挽留了一番，爷爷一直谢绝，就这样，外婆边挽留边送，爷爷边谢绝边走，太阳底下，村头，来时的一老一少去时只有一个老人慢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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