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第五十七章 亡者孤坟（完）（旧版）

一种心酸，莫名其妙地在心底发酵。在老人的眼里，也许还只是以为自己的孙子只是贪玩着没吃早饭，于是这才翻过了半山腰，告诉他早点回家吃饭。不经意地，这让我想到了童年时的奶奶。

老人疑惑地看着他，又说：“磨子，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不回答奶奶的话了？……哦对了，我刚才听他们说，那个山鬼呀，又在山上出来了。……记住，下次可千万别再一个人乱出来了，小心被山鬼抓去咯。”她的话里，劝导中带着些许温柔。

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现在的石磨子已经不是她以前的那个石磨子了。现在的石磨子已经被山鬼给“抓住了”，而且是一个被复仇心理所蒙住了双眼的山鬼。

一下子，周围全都安静了下来。

……

这个时候，龙戴卡终于说话了。“奶奶，我……就不回去了，您今后要照顾好自己。”

老人听着，脸上的表情像是颇感到意外。“磨子，你……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究竟……”

这一下，她似乎觉得眼前的石磨子有些生疏了。对方的言语，让她很是诧异。

我发现，这时他居然流出了眼泪。“奶奶，我……我已经不是石磨子了，您就当以前那个石磨子……没了吧！”

老人更是吃惊，她缓缓摇了摇头。“不，你就是石磨子，你可就是我的石磨子啊！”说完，她似乎在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对方。

龙戴卡，继续说：“以前的石磨子，是那个天真无邪，总爱傻笑，总会听您话的石磨子。只可惜现在，他已经不在了……”

老人似乎顿时陷入了茫然，她突然对龙戴卡上下一番打量，这才意识到他那身奇怪而陌生的装束。也许她现在已经开始注意到，他的这种装束，有那么几分山鬼的模样。

他这时终于对老人说：“没错奶奶，我就是那个山鬼。那些死去的人，也都是我杀的。”

老人听完，忽然颤抖着嘴唇，一时间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有些说不出话。

“你……”她憋了半口气，又好不容易呼了出来。

过了好一阵儿，她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说了一句：“磨子……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老人的双手，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膝盖，她边流着泪，像天已然踏下来了一样。

“对不起，瞒了您这么长的时间。但是我一直都将您当做是我的亲奶奶，一直是这样的，谢谢你这么久来对我的照顾，孙儿……在这里感激不尽了。”说完，他居然当场跪下，给老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老人忙上前去扶他，双手捧着他的脸，说道：“奶奶不管你以前是怎样的，不管你的过去，也不管你会变成怎样，但你终究都是奶奶的石磨子。”

看到这，我也不禁红了眼眶。这世间哪，谁能料想到会有这种事呢？

看他婆孙俩已是哭得不成了样子，像是那千言万语，也难以诉尽心中的苦痛。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儿，也不能说不会为此动容。

然而，事情终归已经发展成现实。

这时的龙戴卡，面部表情已表现出麻木状态，他不自觉地缓缓向后退了几步，对于现在的一切，似乎都有了一种释然。

我一看这情形，立马觉得不对，因为那后面就是望郎坡的绝壁。我刚想冲过去，对方却又是退了一步，左轮见状立马将我拦住了。

我急忙喊了一声：“你，你冷静点！”

但是，对方却跟没听见似的。

吴大爷这时也喊道：“戴卡，你想开点儿。你知道吗，芳儿她并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她只是希望你能继续好好地活下去，改过自新，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不要再带着仇恨了。”

我也接着道：“没错！她希望你不要再成为下一个她，而是将她的那一半也活下去。”

一时间，后面的人也是劝说声一片，他的奶奶更是急得站不稳双脚。

然而，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任何人的话，只是……这样自顾道：

“这样也好，也许这样就没了牵挂。……现在芳儿她去了，我本来也该去的，她的心愿已了却了，现在，我也该了却了。也许，我还能回到族人的身边，回到家人的身边，那里谁也将不会再孤独。”

说完，他竟然笑了笑，像是感到了瞬间的释怀。

而就在这刻，所有人都还没意识过来，他便猛然一转身，纵身一跃，向着后方的山崖跳了下去。

左轮冲在了最前面，却还是没能抓住对方，我看着龙戴卡正极速下坠，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那老人也当即晕倒在了地上。

……

故事，最终还是以这样的悲剧收场了。

我忽然想到了一位哲人所说过的一句话，当你跳下悬崖的瞬间，才是你心中最为真诚和明朗的时刻。然而我想，这份真诚跟明朗，真正能意味着痛的解脱吗？

或许，那只是痛的逃避也说不定呢！龙镇的人，也许都有着一种特定的魂，这种魂所附带的信仰，我相信从某一程度而言，一定是不容被侵犯的，即使是面对死亡，也一定会向外界展示它最为刚烈的一面。

三天后，从龙头山到县城的道路已全部完成疏通。伴着这件案子的结束，一时像天空中的乌黑，已全都烟消云散。

在跟村里人热情告别之后，我跟陈老师他们，开始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看着窗外向后流动的风景，像电影完结时滚出的字幕一样，它不会再被倒回去了。一切，都已结束了，感觉这次真的像经历了很多一样。

后来，那位彭教授经过一番研究告诉我，说是当年人们之所以会看见山上出现山鬼，其实的确跟旧时代社会动乱有关。就像说到戴卡的那段历史一样，后来的人，也偶尔会在望郎坡上唱着望郎的曲，伫立在那里，眺望着未曾归来的离人。也许人们知道思念的人，早已不会再回来了，但是他们依然在那儿痴痴地望着，想着，盼着。可能，这已仅仅成为了一种祈祷、祝愿，或是对精神的寄托。

久而久之，这种习惯在龙镇后人中也偶尔延续着，特别是女子。所以，那儿才有了望郎坡这个名字，也就有了山鬼。只是，山鬼一直都是孤苦伶仃般存在着。

……

三个月之后，我竟带着一种怀旧的心情，试着再一次去往了龙头山村。

也不知为什么，经历了这件事，莫名地我感觉到这个地方，像是对自己的人生都有了一种深深地影响。按理说，对一般人而言，这该或多或少会形成一种心理阴影，看见死人的经历当然害怕，就像郑哥那样。他说经历了这件事，以后是打死也不想再去那类偏远的地方采访了，但是我却感觉不一样，似乎除了恐惧，我也感觉到了更多能触动我的东西。

下车的时候，村里很多人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迎接我，许是上次的经历让更多的人都认识了我。有些人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或者陈老师他们又如何如何，我说都还挺好。

跟他们聊了一会儿，我便以看望吴大爷为由，一个人往下龙头山的方向走开了。

到吴大爷家时，发现他正在堂屋内做着编织活，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我看见那二楼的铁皮已经没了，而且上面还新设了一扇窗户，原来藏在上面的那副巨大白棺材显然也已经不见了。难免猜想，也许是因为芳儿已经离开的缘故吧！

我先是招呼了一声，那吴大爷见是我，也是感到一阵儿意外，就跟上次一样，他还是那么热情好客。他赶忙拉我坐下，说着我们走后这段时间，村里的一些闲事趣事。

我表现出很认真听得样子，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脸上难得洋溢着的笑容，不敢再提起那段伤心事，又或许，他已经走出了那段阴影。我还发现，他现在已经不再做棺材了，而是做起了鸟笼、花篮、背篓簸箕等，一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日常器物。

我想，可能棺材正像是一种封闭、约束、死寂的象征，在他心中，芳儿本就不该一直被束缚在那棺材里。她应该像阳光下的花儿，飞翔的自由鸟儿，一切应该是充满活泼美好的。也许，这才是芳儿向往外面世界所给他的启示。

想着，还是不要再当他面提起芳儿，这样许会更好点儿。所以聊了一会儿，我便告辞离开了。

又爬了好一阵儿，在那望郎坡上，我来到了那块坟地前。我走到芳儿的坟旁，将手中的野花放在她坟前，说了一些心里话，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到。

这时，从我脚边忽然窜出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我低头一看，发现竟是那只叫小花的猫，它这时也蹲坐在我脚旁边，看了看我，眯了眯眼，又看了看芳儿的坟。我心想着，难道说这猫真有灵性，或许它也是今天碰巧来看望芳儿来的吧！

然而这时我又意识到，在芳儿的坟旁又多了一座无碑坟。正疑惑时，这个时候，从我身后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那是石磨子的坟！”

我忙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吴大爷，难道他是跟着我上来的？

他今天拄着拐杖，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腿脚不好的原因。他这时挪近了些，对我道：“我知道，因为芳儿的事，你刚才才没有提起她，是怕再戳到我伤心处吧？”

我听着有些意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老爷子却继续说：“放心吧，我已经看开了！……也许啊，这样也好，芳儿也不用再那样煎熬地过下去了，她现在去往了她所向往的世界。他们兄妹相依为伴，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也就不再去担忧什么了。”

看着眼前的吴大爷，好像他此刻真感到了一种释怀。也许，在他的心里，芳儿跟石磨子都还活着，只是他们都去了遥远的地方而已。

他又说道：“你可知道，我这大半辈子啊……算是一无所有，我其实就是糊里糊涂地活着而已。要说到……我最觉得珍贵的，可能也就是芳儿这孩子了，她就像我手里捧着的宝贝一样。其实啊，她也会偶尔撒撒娇，说是将来，会不会也能碰上自己的如意郎君呢？”说着，他这时却看向了我，“我当时笑着对她说：‘等芳儿长大了，一定会遇上的’，那孩子居然羞涩地笑了……”

说着说着，老人的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一阵儿凉风吹了过来，也吹动着他的衣角，及银发。他对着远处的山峦望了望，就像以前的龙镇人那样，站在这望郎坡上，望着那些不再回来的人。

最后，他拄着拐杖，缓缓向山下离开了，那只猫，也跟着他后面走了。

……

后来，又经过一番打听，我了解到，龙镇人之所以死后不在坟前立碑，其实是延续了戴卡将军最开始的遗嘱。这最初，是因为战乱所致，他们怕败者会被别人撅坟，所以才不立碑。这样一来，这种习俗也就被他的后人所一直延续至今。

又过了半个月，我告诉左轮，我已经找到了故事创作的灵感。他问我大体写的是什么，我说，这个故事，我跟他可能都要成为主角了，类型仍是惊悚悬疑为主。他又问我，说我是不是又在用他的名字胡乱编故事，把他写成只会打打小怪兽的超人那样幼稚的角色？我说，这个故事可不是编的，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而且这部小说的名字，就叫《山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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