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第五十章 苦言无尽（旧版）

眼前的芳儿，脸上并没多少表情，我觉得，这似乎像是一种失落，却又带着一些释然。

芳儿，这时缓缓说了起来：“是啊！我按照爷爷您的意思，走到了龙头山边界，也看到了那棵大柏树，但却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走了。”

她说到这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上去，这个叫芳儿的似乎经历了很多，她似乎正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好一阵儿，就听她这时又说了起来：

“我以前总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一直希望着有一天能出去看看。您却说，我还小，外面总是太过危险，有着各种坏人，让我乖乖躲在白屋里不要出去，除非我长大了。我一直都在内心期盼着。

然而直到昨天，您却突然让我走了，说走到龙头山边界，看见那棵大柏树，然后朝着大柏树的方向一直走，就可以去外面的世界了。我当时很高兴，可当我走了很远很远，离大柏树越来越远，却发现周围的世界在变得越来越陌生。

我也慢慢地，慢慢地感到了一种不舍，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我想，那是对爷爷的不舍，也是对白屋的不舍，对家的不舍。”

吴大爷听着，许久，他眼睛竟有些发红。

“芳儿啊，你其实已经长大了！要知道，你终究还是要离开爷爷的，爷爷也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旁。你若是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者说还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是何尝不为你感到高兴呢？”

他说完，这时又缓缓向左轮看了一眼，他眼皮不时跳了跳，像是正用着祈求的眼光道：“小伙子，你要相信我，人都是我杀的！这个孩子其实根本就没有参与，她只是在扮山鬼而已，明天一早你就带我去公安局吧！”

左轮静静地专注着他，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老人说完，又对女孩儿看了看，用着轻柔的声音道：“芳儿，没事儿了，你回去吧！在家照顾好自己，爷爷自己会没事儿的。”

我倒是有些听蒙了。

“不！”芳儿这时突然大喊了一声。“……不不不，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害了你。”她边摇着头边颤抖着声音。“芳儿已经懂事了，芳儿知道爷爷是在为我顶罪，为了我，您甘愿自己成为那个罪人。”

周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空气似乎也逐渐凝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吴大爷缓缓沉下了脸，久久才说了一句：“芳儿啊，这其实又算的了什么呢？爷爷反正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指望活几年呢？只是你，你还年纪轻轻地，你……本不该回来的！”

说完，他惋惜地叹了一句，而芳儿的两眼也不经意流出了眼泪。

我听着，虽然这其中有些事情可能还不太弄明白，但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心酸。

芳儿接着擦了擦眼泪。这时，又突然面向大伙儿，说道：

“那好！既然大家都在这儿，就让我把整件事情都说明白吧！……首先，这件事跟我的爷爷没有任何关系。大家也都清楚看见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扮演着那个山鬼，那四人，也都是我杀的。说的没错，那些坟头的花，还有棺材里的花，都是我平时喜欢弄的，是我一直藏在那棺材里面。”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左轮用着冷峻而严肃的口语问道。

见他这么问，芳儿的眼神先是有些恍惚，但逐渐地又变得锐利。“……因为恨，刻骨铭心的恨，无时无刻都不在恨。这些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恨，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这时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芳儿收了收目光，似乎把思绪逐渐放远。她静了一会儿，开始述说：

“大概在五年前，我还只有十二岁。记得，那是平常的一天，我去找几只走丢的山羊，怕躺在病床上的奶奶知道后着急，所以一个人急着爬上了山。我找了很久，直到看见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大洞。我当时以为那几只羊儿，是跑进了洞里去了，所以想走进去看看。可等走到里面，却发现洞口前正被一些木头跟树枝拦着。我不知道这些洞前为什么会拦着这些树枝，只觉得有几处像是被山羊之类的动物所钻过的窟窿，我当时好奇着也钻了进去，希望能在里面找到走丢的几只山羊。

进到里面之后，我发现洞口很大，好像还很深。我好奇走了进去，里面并没有看见山羊，倒是里面的空间反而更大了，像是被人刻意挖成的，我当时很好奇，继续往里走，却是越来越黑。没走多远，我发现地上正胡乱地摆放着几口很烂的棺材，而且有一口棺材中的白骨还露了出来，我当时吓得不轻。然而正准备离开这里，却听见洞口外隐约传来了一些声音，似乎像是有人说话的声音。

情急之下，我躲在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静静地看着。渐渐地，那说话的声音越来近，像是有什么人正从洞外走了进来。我认真去看，发现是三个人，有一个我认识，就是我们村的村长。而还有两个人中，一个戴着墨镜，一个手提着包。我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却是关于坟里的东西，像是提到了什么古董之类的，他们像是还谈论着什么价格。后来我才听清楚，他们是在这儿挖坟，而且还取出里面的东西去卖。

阿妈在临终前曾告诉我，我们整个下龙头山的人，原本从很早时就居住在了这里。而在我们的家族里，其实一直有一个使命，那就是世代守候寨子背后那山上的陵墓，说是那里埋藏着我们的祖先。我们只知道陵墓都在山上，但是却不知道具体埋在哪里。因此，我们一般都是祭祀整座山。我也渐渐开始意识到，他们是在盗掘我们族人世代在守候的东西。

又过了一些时日，那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我看见山上突然亮起了火光，知道他们那些人又要去山上挖祖先的东西了。我当时拿着一把雨伞就匆匆跑了上去，跑了很久，终于又来到了那山洞前，发现有一些人正不停地从洞里将一些东西搬运出来，有的像是石头雕刻的东西，有的又像是木头雕刻的东西。我不知道那些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那些绝对都是祖先的东西，是我们族人一直所守候的东西。

我当时大着胆子，只身跑进去大喊了一声，试着阻止他们这么做。但想想都知道，谁会听我这么半大个孩子的话呢？这时恰巧正被村长发现，他见我也是大吃一惊，忙问我都知道些什么，我就将他们盗取古墓的事实都说了一遍，说他们若再这么做，我就将事情告诉所有族里人，让大家来共同制止他。我本以为对他这么说，他就会放弃，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无比愤怒及凶恶的一面！

我知道，也意识到他并不是什么好村长，他简直就是阿妈口中一直拿来形容的大恶人。我当时见他正快速的朝我走来，吓得一下摔在了地上，我原以为周围的那些人会帮帮我，但他们都跟没看见似的，继续搬运着里面的东西。

我没有办法，只能是爬起来往来时的方向跑。途中还跌倒了好几次，我又爬起来继续跑，跑呀跑！拼了命地跑，就想着往家的方向跑。往后看去时，我发现他还在紧追不舍，好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我捉住，我也知道他肯定是害怕我将他所做的事，告诉给其他人。因为，对于先人的信仰，族人比什么都看得要重，如果族里人知道，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然而没跑多远，我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非常陡的坡，雨水正模糊着我眼前的视线。似乎是见我无路可走了，他这时才缓缓放慢步伐，但是并没有停止，又一步步逼近过来，他的眼神依是那么凶恶。我没得选择，只得朝着那陡坡跳了下去，在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已将那张恶毒的面孔，以及另外几张麻木的面孔，都死死地刻在了脑海里。”

“啊？！那后来呢？”陈老师惊讶地问了一句。

芳儿冷笑了一声。“估计在死之前，他们都以为那个秘密不会再重现于世。但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并没有因跳下陡坡而摔死，现在还正好好的活着，而且还要找他们复仇。”

“这就是你所要复仇的原因？”我这时又问了一句。

然而，这时的吴大爷却又说：“不！并不只是这样的，芳儿之所以如此这般憎恨他们，就是因为下龙头山死去的那些人，都是他们害死的。”

他这话，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大惊。

“这……什么意思？您不是说，下龙头山那些人的死，是因为下大雨时山体滑坡所掩埋的吗？”我又问。

他则继续解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知道为什么那部分山会垮塌吗？就是因为那山体几乎已经被挖空了，一旦下大雨，脆弱的部分就会先垮塌，之后会出现更大面积的垮塌。要说起祸根，不就是龚双白他们一行干的好事吗？”

听到这儿，我又惊得愣了。

“为什么当时不报警呢？”左轮又问。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报警，能行吗？最怕的就是还没说清楚道理，就再次引得恶狼注意了。”

我听着，觉得也挺有道理。如果当时若真报警了，警察肯定会问起指认村长犯罪的原由。那么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芳儿，就又得面临危险。我想，这也正是她至今藏在棺材里的理由，如果这一切确实是她说的这样，那么村长当时肯定是对她有了灭口的想法。因为如果芳儿还活着，那么村长盗墓的勾当，以及造成下龙山那么多人口死亡的后果，也会因芳儿的出现而重见天日。所以，村长在事后肯定一直在确认，或不断打探芳儿的尸首，因为他心中肯定也是害怕的，所以早有防备。

谁能想象，这么些年来，她一个女孩子，居然整日都得藏在棺材里。顶多，也只能是晚上才能出去，这其中的心理折磨，可见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隐隐地，让我对她多了一丝敬意，亦是一种同情和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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