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死一生
第六十四章 光头世界（21）（旧版）

能够悟出这样一个道理的年轻人，也算是顿悟了！他连看都没看律师们为他起草的上诉状，直接签了字。孔律师向他形容父母接到他死刑判决后的悲伤时，他只是点了点头。张淼律师告诉他欧阳若娴仍在为他寻找无罪的证据时，他也只是笑了笑。最后，他对两位律师说：“请二位替我捎个话，告诉大家，为我悲伤的不要再悲伤了！为我奔波的也不要再奔波了！我认了，就当是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吧！”

孔律师和张淼律师对望一眼，都为蒋志威的淡漠感到震惊。

上诉期是三个月，2013年7月末，燕城市高级人民法院驳回蒋志威和黄柏的上诉，维持原判。

握着厚厚的裁决书，蒋志威哑然失笑……

其实，绝大部分被判处死刑的人都知道，上诉能够改判的几率微乎其微，之所以上诉，无非是为了多活些日子。必然每一个人面对死亡都是恐惧的，死亡的世界全然未知，活着的人没死过，死了的人没回来过，谁也不知道那个未知的空间到底恐怖成啥样？所以，能多活一天，总是好的。

接下来，就是等待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核准了。一旦核准无异议，之后的任何一天，都有可能成为生命的最后一天。

时至今日，蒋志威不得不感叹，世界荒谬的太成功了，他一直赖以依靠的实力却被甩在了最没用的位置。

由于严枫的案子比较复杂，不像蒋志威的案子这样简单，所以，两个死刑犯的最高法核准通知书在同一周内相继下达，再加上刚刚被判处死刑的神腿阿栽，每天三副脚镣的交鸣使六号监舍不再寂寞。通铺上的光头们虽然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他们苦难的故事却不断翻新，让两位走到生路尽头的“大哥”，还有那位随后就到的“小弟”，找到了很多心理平衡。已知必死的人都在默默地做着一个心理保健靠，他们默默地将死亡的过程模拟了千万遍，早就在内心深处和死亡成为老朋友了。这种时候，睡着了能做个好梦便是喜悦。

“悲惨疗法”的时效很短暂，要想真正摆脱痛苦，只能将灵魂依托给了信仰。于是，蒋志威也向严枫学习，每天都在佛书里成长升华，烦恼……解脱……

久而久之，他们那极具深意的言辞也令监号内的光头们开悟了很多道理，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活下去的幸运，甚至都改变了人生观和世界观。自此，六号监舍除了正常码铺反省之外，一片轻松和谐，令其它监舍羡慕不已。

现在案子已经定型了，方方面面对蒋志威都不像以前那样紧张了，除了每天穿衣、脱衣受到脚镣的严重阻碍，其它方面的阻力越来越少。他不但能经常收到父母亲人写来的信件，而且看守所从物质上也对他放宽了政策，吃喝用度只要是能叫上名字的，很快就会摆在他面前。既然不会涉及得罪其他权贵，那么，谁会放弃攀结眼前权贵的机会呢？父母家人为了能让蒋志威在活着的尾声过得好些，他们才不怕花钱呢！除了女人和活下去的希望，只要蒋志威提出来，胆大的管教们就敢冒险走私进去，开个价就行。

于是，六号监舍的富有程度令人瞠目结舌。这天，刚刚开过晚饭，蒋志威和严枫在行李垛后面又摆开了场面，冰红茶瓶里装得是82年的“拉菲”，普通餐盒里盛放的是名厨加工的海参、鱼翅和紫鲍。美中不足的是，古巴雪茄刚刚抽完，下批货要过几天才到，目前只剩下两盒“九五至尊”了。而且，还要在武警“清监”之前仔细藏好，否则不是怕断了“口粮”，而是怕主管监号的孟管教“摊上事儿”。

相同的遭遇使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十分贴近，远远超过利益捆绑的默契。按理来说，无论是层次还是喜好，严枫都不是蒋志威喜欢的人，但有些时候，人们暂时接纳不合口味的人，并迅速推心置腹，并非出于距离的拉近，只不过是因为倾诉的欲望和恐惧的突然造访逼迫的。严枫和蒋志威酒足饭饱，剩下的吃食就归了神腿阿栽和两个专职侍候他俩的年轻光头。自打傻膘判了八年投送监狱之后，这两个相对干净利索一些的年轻光头，就接替了傻膘的工作，很荣幸地成为了监号里有活动权的“服务生”。

新闻联播刚刚开始，严枫和蒋志威就开始组织“放烟”。只要想抽烟的，每个人都可以抽两口，但前提是要避住监控探头，必须躲到行李垛后面抽。大家心情一高兴，严枫借着酒劲儿就愿意讲两句。他拎着镣绳，哗啦哗啦地走到监门前的空地上，打了个酒嗝，开始演讲：“各位难兄难弟，珍惜你们的好日子吧！充其量判个十年八载的小刑，而我和将少爷，还有神腿阿栽，都将不久于人世。但这并没有什么，所有人最终的归宿，都是那个未知的死后世界。其实，咱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几个先走一步而已。每个人的躯壳，其实都是自己的坟墓，迟早要把那点可怜的灵魂埋葬进去……”

正说得起劲儿，监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大家扭头一望，两名管教押着一个穿黄马甲的中年人站在门口。一个管教开监门，另一个管教招手把严枫叫到窗栏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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