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死一生
第六十三章 光头世界（20）（旧版）

至此，蒋志威和黄柏一直到被押上囚车，都没机会跟家人说上一句话。两辆囚车相继驶出法院大门，黄柏在前，蒋志威在后。两家人直到看不见囚车的影子，才哭天抹泪地想起对方是己方的仇人，嚎啕谩骂着要冲上前厮打。幸亏警方早有准备，用大批警力驱散人群，才避免了一场大混战。

庭审时几次碰面，黄柏都刻意地躲闪着蒋志威的目光，仿佛蒋志威的目光是激光，看一下会刺瞎眼睛，那种心虚的表情在黄柏的肥脸上像垃圾堆一样令人作呕。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蒋志威的眼神却出人意料的平静，他想看看这个丧尽天良的卑鄙小人的灵魂到底有多肮脏，到底怎样支撑着他的良知底线？甚至，他都没有诅咒前面的囚车翻车，而是就想知道这个损人不利己的家伙真到害了别人也救不了他自己的最后，是一种什么心情？他会忏悔吗？他会良心发现吗？

跟聪明人打交道确实是一种享受，回到监舍，严枫的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问题：“蒋少爷，黄柏从庭审中肯定看出他咬不咬着你自己都没救了，他当时是啥表情？有没有良心发现要还你清白的意思？”

蒋志威一边洗手一边说：“我看出来了，他毫无悔意。甚至还忌恨我家人的能力不够，没把他一起救出去，打算拉我做垫背的呢！呵呵。”

似乎这一切都在严枫的意料之中，他拎着脚镣绳，在地板上哗啦哗啦地踱着步，若有所思地问：“你感觉这场庭审没戏了？公众和法庭都认定你杀人啦？”

蒋志威回到铺上，往褥子上一坐，接过傻膘递过来的香肠大咬了一口，一边香喷喷地咀嚼一边无所谓地说：“看那阵势，如果没有新证据出现，单凭我的辩解和律师的辩护是没戏了！再加上魏家人那态度，我和黄柏都是死路一条。”

他的回答令全监舍都暗淡下来，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丝指望，那就是欧阳若娴执着的眼神……

判决时隔三个月都没有下达，这期间，外面发生的事情蒋志威都是知道的。因为看守所各级领导虽然为了避嫌不敢直接跟他说，但却可以通过严枫向他转达。再者，孔律师和张淼也可以利用会见的机会向他透露各种进展。

先是黄柏的父母和蒋志威的父母摒弃前嫌，共御外敌，联手向魏乾坤和廖强的父母谈条件，只要能达成谅解，留蒋志威和黄柏一条命，两个豪门倾家荡产都在所不辞，那可是千百亿的赔偿金啊！把嫦娥娶到家都够了！廖家人早就在巨额赔偿面前瘫软了，失去亲人的伤痛与成堆的钞票相比，犹如烈日下的露水般不堪一击，眨眼踪迹全无。廖家的男女老少们恨不得把躺在冰柜里的廖强叫醒，让这两个有钱的富二代再毙一次，别用小枪，那不过瘾，用炮轰都行。可是，光他们一家达成谅解不成啊！这两个有钱的二代枪决的可不只他廖强一个，还有一个到非洲连狮子都要躲着走的魏乾坤呐！如果魏家叼住不放，就算廖家谅解一万次，杀人者一样要偿命的！于是，戏剧性的事情又发生了，被害者廖家人一改法庭上要杀要剐的激愤，也加入到蒋、黄两家的赔罪阵容里来，宁可把蒋黄两家答应赔给廖家的五十亿分给魏家一半，也央求魏家得饶人处且饶人，放那两个不懂事的后生一马。在这一点上，金钱充分发挥了它的无所不能之功效，鬼真的开始推磨了！

但是，在魏家人面前，那成山的钞票却如同废纸一般，除了烧火，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也充分验证了金钱不是万能的一说。魏老爷子和魏夫人无论面对哪一级说客，都是轻轻一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钱能买命的话，你报个价，我先买几条命存着，以免急着用的时候措手不及。”

最终，只有廖家收了蒋、黄两家的两千万元精神损失费，对凶手表示了谅解。

剩下的就是蒋家求黄家一条路了，但律师只带回了黄柏的一句话，“我死也不想撒谎。”

后来，律师才用一句话开释了不甘心的蒋家：就算黄柏反口，法庭也不会认了。

至此，这个案子除了法律，谁也起不了任何作用。法庭在下判决之前，也从形式上依法对案件双方进行调解。调解不成，只能尊重受害者的意愿，依法对凶手做出死刑判决。

协从犯也都没跑了，黄柏的手下哑仆因私藏枪支被判三年，杜野、韩铮铮、二猛等人均被追究犯有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一至两年不等。

那是转过年清明节的前一天，审判长带着两名书记员来到看守所，当面向蒋志威宣读死刑判决书：“蒋志威伙同黄柏故意持枪杀害魏乾坤、廖强，故意杀人罪名成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虽然这么久以来，蒋志威早已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但接到这厚厚一本判决书时，他还是有些失控，先是感觉太阳穴发紧，然后感觉头晕目眩，脚发软，嗓子眼似乎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但他没有把这股味道吐出来，他试图强装镇定，给所有人一个视死如归的坚强形象，并且试图战胜这种恐惧，学会与恐惧和平相处。因为他知道这种恐惧将伴随自己走到最后一刻，直到那一刻来临，才能在恐惧中结束恐惧。但他没有做到，在管教们把铁镣铐在他的双脚上时，他不但呕出了喉咙里的鲜血，而且直接瘫倒在监门口，是严枫和另外几名光头把他抬回通铺上的，连上诉单都没有填。

他瘫倒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冤屈。

接到判决书的第二天，孔律师和张淼律师前来会见。两位知名的大律师都面带羞愧，低头不语。蒋志威更是沉默，他没什么可说的，说什么呢？从出事到现在，该说的说了无数遍，到头来还是判了死刑。从此之后，家人也好，欧阳若娴也罢，再加上曾经成群的妃妾们，都将成为生命中的过客，一去不复返，留给他的只剩下回忆。人总是离不开回忆的，到了穷途末路，往事就会焕发出优于原先数倍的温馨色彩，不管怎么说，从小到大，直至出事，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近段时间，他从监号里那些人的口中了解过，几乎每个人的过去都有无数的瑕疵，无数的屈辱和不如意，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完美过。所以，他得出一个结论，人不能想要的太多，想要太多的那个人一定会受到惩罚。自己曾经拥有的幸福快乐足够多了，甚至比绝大部分人一生的幸福快乐的总和都多。还奢求什么呢？现在自己就是一块有名字的肉，社会上的一切都将与自己隔绝，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扔到炼尸炉里烧成一把灰。即使本性再贪婪，也没有贪婪的机会了！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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