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霓虹城
(旧版)

破晓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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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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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天刚下过雨,地上积了一些小水洼,反射着小巷里的霓虹灯。走在巷间的男人微微眯起眼,头一次有些厌恶不夜城的光污染程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雨水激起的柏油路的气味,夹杂着从酒吧门缝里传来的酒气。驻足门前,他的手正要推开大门,心里却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了这么做的勇气。

最可怕的噩梦也不过如此了。今晚锦标赛的失败代表着他五年连胜的过往已如云烟,也意味着一个残酷的事实——没人再会在他身上下注。他将被所有人唾笑一番,接着被扫地出门,沦为不夜城地下竞技场的一条只会摇尾乞食的践狗。毕竟像他这样战绩如此光辉却最后输得这么惨的,整个炽冰行业历史上还是闻所未闻。

小酒馆就设在竞技场入口处不远,专门为参赛者提供服务。他这五年里仗着自己的得意成绩没少在这里得罪过人,喝酒斗殴打劫无恶不作,基本上三分之二的同行都恨他恨得牙痒。如今还真是天道好还。

他心里泛起一阵心虚,决定绕过前门,从侧门入。

侧门所在的巷子极其狭窄,并无处不堆放着废弃的酒馆桌椅。他有些艰难地一边弯腰躲着垂下的电线,一边抬脚跨过那些湿搭搭的障碍物,在巷子尽头前拐进了一条更逼仄的小径里。小巷的尽头外部是熙来攘往的市中心路口,闪耀着暖色灯火,与巷内充斥着的亮蓝色的霓虹灯光有些格格不入。巷口就像有一赌透明的隔墙,将两个不同的世界分开。

到了侧门跟前,男人又停顿了。若不是自己的所有财产都寄存在前台,他绝不会再走进这个酒馆给自己找麻烦。为了以防万一,他侧身将左耳贴在门上倾听内部的动静。

“一七七零号,该死的表子养的!”门后边传来一个粗犷的男音,”他吃错什么药了?知道我在他身上投了多少吗?紧接着是摔玻璃杯的声音。在他意料之中。

然后是一阵低沉的说话声,似乎是在抚平对方情绪。他认出说话之人是调酒师科林·维纳斯。

潮湿的铁门散发着铁锈和霉菌混合的味道,令他有些反胃。不久前刚刚经过剧烈运动,又念起方才那个摔杯子男人的说话语气,不禁难咙口冒出一阵酸水,烧得整个食道都在痛。

科林自己只能输得比那个男的更多,他想,那家伙还在安慰人,表面看起来倒是轻松。

又踌躇了一阵之后,他觉得拖下去也没啥意思,于是一咬牙,轻轻转动起门把手,将门推开了一道刚好能容得下他身形的一条口。铁门有一段时间没用,咯吱咔啦声此起彼伏如交响乐,幸好酒馆内刚刚放起了舞曲,盖过了门栓的响声。他迅速迈入店内,将门虚掩以方便自己待会儿离开。

可惜的是,从后门到吧台必须经过舞池。他只好侧身挤进人群,步履艰难地往吧台方向蹭,同时尽最大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借着吧台上方的彩灯,他隔着很远就注意到科林已经回到了岗位,正在摆弄调酒用的装饰白花。

感受到被人注视,科林抬起头向他的方向看了眼,短暂的停顿后,他扭头跟旁边一个高瘦的人说了几句,便双手撑在桌面上作等待状。

等到舞池里那个以奇怪眼神注视自己的男人靠近,科林才笑着开口问道:“一七七零吗?”

被称为一七七零的男人复以一阵沉默。科林趁机细细打量了一下来者,发现他与五年前那个初来乍到的锋芒青年已经判若两人了。现在的他因为消瘦而显得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明明有着极年轻的年龄,却看上去阴翳且有些鸢肩豺目。即使他的身高比科林矮上近一根食指,一双水蓝色的眼睛依旧能毫不示弱地死死盯着他的瞳孔,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鬼。科林下意识去躲开对方的目光。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突然,一七七零一改之前的怨恨表情,咧嘴一笑,露出上排牙两颗闪亮的合金犬齿。他用起了往日和科林谈笑风生的语气,说道:“新装了义眼还是换了大脑,识别功能不好使了?”他的声音很细,几乎介于男女之间,但却刚柔并存,有一种独特的凶狠与强势。

科林愣了两秒,随即摆了摆手,也笑起来:“哪里哪里,你今天头发被淋湿了没认出来罢了。装义体贵得很,我可是没有福气享受。”

一七七零深吸一口气,他已经猜到科林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于是只是陪笑几声,还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因为淋雨而粘在额头上的黑发。

“好了好了,我不拐弯抹角了。你也许知道我们亏了多少?”科林问。

语毕,之前那个高高瘦瘦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率先抢答道:“整整两个新矿区的开采权。”

这两人的一唱一和令一七七零很是恼火。他朝着声源看去,发现只是一个存在感不高的新上岗的小酒保。酒保的话令胃中又掀起一阵没由来的翻江倒海,他只好抿着嘴强压了下去,顺势牵出一副苦笑。

“赌体育赛事用矿赌,你自己认为你的风险和利益成正比吗?如今我失利,你们莫非要把账记我头上?”他问,“还有你什么时候有矿的?”

科林笑而不语,开始用食指尖敲着吧台的黑色大理石桌面。两人见面到现在,话没说多少,倒是把半辈子的笑容都挂在脸上了。

酒保在一旁又说:“对方开价是三年份的钢铁原料。”

“……先不说你这矿是哪来的,你用赌的方式拿新能源换普通金属?”一七七零听了这话真的差点没被气死。他心里泛起一阵钝痛,思索起该怎样厚葬与傻子科林为期五年的短暂酒桌友谊——算是友谊。“我觉得你真该花钱去换个脑子了,科林。”

“你不懂,我有个硬金主就专门收购这些。”科林回答,“若是你今天没输,我们赚到的钱都能买下五个竞技场了。不过算了,区区两个矿场在乌兰卡共和国也排不上号。你要喝什么?我都有现成的。”科林没有再继续话题,不过在话末悄悄加了一句:“只是……虽说不是什么损失,但你也算是和乌兰卡政府结了点小仇小怨。当然还有别的在你身上下注的人。”

“真是搞笑,我赢的时候就是你们盈利的工具,我输了就自动跟你们结怨了?”

“事实就是如此。”

“再说,你怎么敢在炽冰竞技这种灰色地带用国有财产赌?”

“我记得三年还是四年前就跟你说过了,我为乌兰卡政府卖命赚黑钱,在这调酒只是玩玩,哦,虽然我是真的会调。”科林回答,“话说回来,劝你政治这块还是别管的好。”

一七七零听罢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那就喝水杉花吧,顺便取一下寄存。”本想赶快拿了东西就走的,结果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聊起来了。

酒吧的音乐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舞池中央巨大的全息屏播报着今晚的赛事。他感受到有目光注视着自己,但又不想回头看是谁,浑身涌起一阵变扭。他不由地眼睛瞟向了侧门方向。

“你要离开?”科林递来了插着白花的倒三角形高脚杯。递完酒杯,他的左手食指又开始敲桌面,看得一七七零心烦意乱。

“嗯。”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在这我怕是活不过今晚。”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不夜城之后去干什么呢?”

“还没想过,也许会去老老实实工作吧。”

“有没有考虑过干回你老本行,去后年的祭祀大典跳舞去?我没接触过,但是感觉还蛮赚钱的。”

他这一番话把一七七零说得面红耳赤,惹得对方声音又带了些怒气:“你从哪听说的?我这五年里可没提到过一次!”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舞厅中显得有些尖锐,似乎招来了更多眼神和窃窃私语。他意识过来,尴尬地从吧台下拉出一把椅子坐下,尽量去压低身体。

“你去年的年度赛季结束后喝醉自己说的,我可帮你保守得很好。”

“得了!我死在这也不会再回去跳舞了。”一七七零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然后低头抿了一口酒。谁知原本清香湿和的酒竟激再次起了他强烈的反胃。只是这一次他实在克制不住,还来不及放下酒杯就捂着嘴冲出侧门,到水沟边呕吐了起来。

一旁浑浊的水洼倒映出霓虹灯光下他的脸,黯淡、阴郁,随着水波扭曲变换,使他有一瞬间觉得这不是自己。

难受之际,身后酒馆中一阵嘈杂,隐约传来小酒保的大喊:“有人连酒杯也要顺走啦!”然后伴随着一系列的哄笑,身后的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了。

一七七零听了只觉得两眼一黑。他靠在旁边摆满旧桌椅的杂物堆上,恍惚间今晚锦标赛的一切事物都在眼前重播:赛前对手的自信微笑、观众一日既往热烈的欢呼、自己被挑断冰刀鞋时对手惋惜的笑容,等等的一切都在蚕食着他苦苦维持的意志。

五年连胜的他无法接受哪怕是一次的失利——即使是他自己太得意忘形了——更何况今夜打败他的是一个编号三打头的新人。他恨透了那个因战胜了他而一举成为新晋冠军的女人——她的强大和不屑一顾是如此恶心,却又在一七七零心里埋下了无法识别的、令人窒息的异样情感。

头晕好些了后,他的胃还有些痉挛,胸腔内的晶体器官也在抽痛。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去拿走寄存在吧台的东西,因为他再也不想跟那些人打任何交道了。存在酒馆中的是往事,不夜城是理葬它们的坟基。

他擦擦嘴,将手中酒水早已洒光的高脚杯重重地摔在后门上。玻璃碎渣四处飞溅,那朵装饰用的白色水杉花落到了门那侧的水沟里,随着水流飘进了下水道。他手摸向后颈——那里纹着五年前他被授予的编号”一七七零”。厌恶与愤怒如一条条火蛇延着他的经胳肆意蔓延,直冲大脑,使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

他的人生,决不能再有污点,至于过去的,只能被毁灭。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着,将一根手指抵于后颈的皮肤。金属粒子渗出手指,逐渐代替了指骨与其围的肉体,变幻、组合成了一把结构独特的生物金属刃——天生的晶体器官可以使他将身体的任意部位变为特殊金属制品,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能力,也曾是他在地下势力间乱搞的最大底牌。他毫无犹豫,用力划了下去,刺痛骤然而生,纹在皮肤上的青黑色体很快随着伤口被划开,变得面目全非。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下,将原本就湿得差不多的蓝色衬衫染成了黑色。

从此,他不再是一七七零号选手,而用回了自己已尘封许久的真名——马歇尔。他决定以后只用名,毕竟关于姓的,就又是一段悲哀的往事了。

马歇尔将手恢复了原样,简单凑在一旁正在滴水的电箱下洗了洗血迹,就大步迈出了这个小巷子。永别了,他想,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来得及和科林说再见,还有自己寄存在他那的一副备用冰刀和一些实体货币。

他走出了那赌巷子与马路间的透明隔墙,第一次,真真切切去感受了不夜城的夜晚。全市最中心的路口处,钢筋水泥间,各种马达的震耳欲聋的轰鸣永不间断;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与大厦表面的全息屏也永不停歇地闪烁滚动;远处的居民区与包围着它的摩登大厦相差甚远,低矮得可笑,其中还有一处没一处地窜出几座小型电视塔;他头顶仅露出的一点夜空中,巨大灰白色行星的一抹弧度又占据了三分之二,只是怜悯地在剩余的空处留下寥寥几颗小星。他被淹没在闷热、充满着繁华与衰颓的城市气息中,就像一滴水消失在水里。

细细的雨丝又从那方天空飘下,落在马歇尔脸上。他仰起头,闭眼感受着雨水带来阵阵凉意。不知过了许久,再睁眼时,天空东角已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金桔色。

新的生命将从恒星升起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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