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树倒也没那么悲观,“叔,那我去小冉姐那结一下工资,收拾收拾东西,回去给我妈备菜去。”
“急什么,年轻人毛毛躁躁的,”厂长招呼栽树到电脑前面,指给他一个文件夹,“你看看这个,”
只见一个桌面文件夹被打开,里面的文件被揭开了谜底。
老厂长满面红光得意地说到:“经过我的反复研究决定,特地做出了这份菜谱,你看看我列出的这几道菜,绝对好吃,叔叔好久没吃你的手艺了,你们三个聚餐也别忘带上我啊,”
栽树不禁无奈地笑道,这个老顽童,合着他刚才是在捣鼓今晚的菜谱!
一老一小,相视一笑。
“叔叔,我这可要检举你玩忽职守啊,上班明着摸鱼,”
“咱友藤厂长刚上任,就要告发我这个老同志了?”
“友藤...厂长?”
老厂长收敛起了微笑,显得郑重而从容““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这是我和上面讨论的结果,我们都仔细考虑过了。”
“没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岗位,”
“可我是个做表的,也只想当个做表的,”栽树显得漫不经心,
“阿栽,谁会觉得你是个做表的呢?在大家眼里,你的身份很多,但唯独不是个做表的。”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你磨练了20年,没人比你更爱这里了,做一个闲云野鹤固然好,但...”
“我们种花家一向讲究儒释道三教合一,该到去更高的台阶治国平天下了。”
厂长这话说得很重,不过决定权终归是在栽树手里。
“晚上吃饭咱再一起商量,说这事得带上你爸妈。”厂长没让栽树插话,就结束了话题。
刚要出门,厂长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栽树,菜谱我wx发你手机,去把马农叫来,叫他来办失业手续。”
栽树到办公室喊了下一个人,被叫到的马农克制地显出一丝愁容。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份工作没了,又去哪里呢?毕竟像栽树这样修炼大成了不转脑子技能的人,还是少数。
更何况他现在还被安排了个“新厂长”的身份。
不过也正如刘叔所说,一切还得从长计议,先打卡下班喽~
所谓生活,在栽树看来,是在工作时好好地休息,切忌动脑,而把宝贵的精力留给下班后的夜晚。
今天“下班”下得早,到家还不到中午。刚进门,就收来老爸刚发来的消息:树树,今晚我们吃什么?
某种意义上,不比上班轻松。
回到家,栽树悠闲地洗了个澡,吹头发的时候栽树看着自己的面瘫脸,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眼睛和嘴巴像极了匹诺曹,大而无神,木呆呆地贴在脸上,这张20年了未曾改变容颜,没有用各种护肤品的完好的脸,昭示了栽树的崇高理想:不做任何程序上没有必要的事情。
这脸形,这表情管理,也是他的设计,也是栽树父母的教育方针:“栽树啊,我们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的鬼怪,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上的任务,都是去扮演一个英雄,想办法去对抗这些鬼怪。这一路上,你可能遇到偏见鬼怪,常识鬼怪,PUA鬼怪,数不尽的鬼怪。
“演到你死为止。”真不愧是栽树的父母,栽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叫做“死亡”的导演了,且乐于去演出它安排的各种戏码。
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之下,栽树成长为一个很有趣的大人。
洗完澡布置中午的吃头:在大袋鼠上下单些烤串,再自己做几个小菜...
栽树家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调味品和厨具,常被邀请到栽树家吃饭的同事总是很难理解栽树的生活哲学。
“或许捣鼓这些东西才是他的主业吧。”
“哒哒哒,啦啦啦,哒哒哒,啦啦啦,”电话铃声响起,大概是外卖到了。骑手说进不来小区门,在门口等他。
栽树裹了件浴袍,汲着凉拖悠哉悠哉地就拿外卖了(这穿搭未免太懒了),不过也没什么值得批判的,什么场合穿什么服饰,浴袍凉拖的穿搭和在家休息的状态最是契合。
尽管外卖没法送上门,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埋怨的。公司的领白们遇到这事儿总要心里抱怨一声,就说栽树他们公司,忙活一上午,填表填的腰酸背疼脑仁发胀,谁都懒得动弹,能点外卖不去餐馆,能送货上门就不自个下力。
栽树倒是个异类,北街的盒饭,南街新调的梅子酒,老宅的宫廷点心,栽树就喜欢下楼去吃这些馆子,同事们点外卖点腻了,就让栽树去馆子里给捎个饭,他是一顶一的愿意,栽树也不图啥,吃完了给他讲讲捎的饭好吃在哪就行,久而久之,办公室都知道栽树这脾性,平常有啥好馆子,有啥顶好吃的外卖店,也都推荐给他,平常吃个东西也都想着栽树。
同事们喜欢让栽树带饭,也喜欢栽树捎饭回来讲的那些故事,卖盒饭的大爷去过德国,尤其好一手勺子与叉子吃饭,摆弄西点的胖店长以前是在动画制作公司就职的,碰上蛋糕做坏了,老爱说一句万事休矣,絮絮叨叨地念起以前做动画赶工期的倒霉事,跟祥林嫂样的对着某某某导演的名字念叨几句...
人们不知道,要不是栽树有不转脑子的本事,也是扛不住。
这个身穿浴袍凉拖在路上大摇大摆走着的男子,节能到近乎苛刻的地步,但俗话说物极必反,一个人身上的特点往往是互补的,对于栽树来说,节能和懒是两回事,节能不代表他失却了对生活的乐趣,喝茶钓鱼,看书读报,世界上有那么多有趣和好玩的事情,怎么能把时间都花在洗衣服倒垃圾这些琐事上呢?
言归正传
栽树在路上逛游逛游,东瞅瞅西看看,一堆小孩藏在公园的花丛里,不知道在找些什么,走近一看,手上拿着些酢浆草,也叫幸运草。
有人如此形容幸运草的瓣数:
三叶草是大人的,四叶草是商人的,
五叶草和六叶草们,是孩子的。
五彩斑斓的身影穿梭在花丛里,四五岁的孩子,一个个真像古灵精怪的异色小蘑菇。
正看得入迷,栽树余光里突然掠过一道不祥的黑影,扭头一看,是一辆特斯拉,“这特斯拉,什么款式,哦哦,是最新款的全自动驾驶AI特斯拉巨兽。”
这车是一阵风驰电掣,车速在居民小区里可说不上正常。
“谁家开车这么豪放......话说这驾驶员怎么在睡觉啊!”
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好巧不巧,一个手里攥着五叶草小男孩,身后领着个更小的女孩,蹦蹦跶跶地,想穿行去往另一片花田,也许是太过醉心于刚刚到手的幸运,也许是沉醉于春天的奇迹,竟忘了环视周围的车辆。
“不好,要遭!”车越来越逼近小男孩,小女孩也要遭重,两朵较弱的生命稍纵即逝。
栽树在社会被打压惯了,人社畜是社畜了点,但一骨子见义勇为的劲未泯,该出手是就出手,是节能男人的标签。
来不及想太多,栽树纵身一扑,一个大力前推对准男孩,一个使劲后拽护住了女孩,堪堪保下了两人,而他自己已是无力回天,钢铁巨兽吞噬了他的身体。
“我这一辈子啊......”
“呜呜呜,啦啦啦,有人流血了,”“大哥哥,大哥哥...”
“太好了,他俩没事就好。”
血肉之身终究是扛不住钢筋铁骨,更何况是一直加速的特斯拉,栽树的身体被拖行了十多米,没多久就咽了气。警察来的时候,现场除了血肉模糊不着一物的栽树,还有雪一样的浴袍和凉拖,都沾满了血点......
临将咽气前,栽树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最后仿佛开了天眼,仿佛是濒死体验一般:他看到了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恍惚间,他觉得这两人好像是他爸妈。
确实是他爸妈,他最熟悉不过了。
(没想到人生的终场戏是这样的安排,这位叫死亡的导演,tm的,令人发指。所以栽树是被爸妈杀了,还是被AI?)
“告诉他们别买特斯拉,别买特斯拉,非不听。”
“这AI驾驶也太不靠谱了。”
“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也不赖。”
“害,想这些干吗?死就死了。”
“对啊,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思考?”
栽树想起了爸妈说的话,那个名叫叫做“死亡”的导演。
关于这位导演,爸妈提的次数也不算多,既没说导演长什么样,也没说他家住哪,只告诉栽树死了之后就知道了。
他偶尔也会怀疑,真的有这样一位导演,掌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吗?
小的时候,栽树一个人去上厕所,或是跟着小伙伴去废弃工厂探险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他以为那种感觉就是死亡导演的化身。
后来长大了,好玩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也就无心去关注什么死亡导演了,反正早晚能见到,活在当下才是要事。
“话说死了之后的状态原来是这样,脑子还能思考,感受不到身体,应该是某种接近灵体的状态,话说这状态怎么吃饭啊,”
对了,吃饭。
“导演,请个假,能送我回去做顿饭再回来吗?我爸我妈我叔现在还饿着呢,”
但没人回答栽树,
“唉,真倒霉,没想到这导演还是个哑巴,也难怪我在地球的时候他也不找我搭话,”
甚至还唱了歌“怪我入戏太深,演得那么认真~”
闲着也是闲着,栽树就自言自语,唱跳rap,嘟嘟囔囔个不停。
栽树真的死了吗?栽树确实是死了,他的肉体死在了车祸现场,感受不到身体是正常的,灵魂则是来到了冥界。
按照民间的说法,人死入冥界,要经过鬼门关,黄泉路,三生石,望乡台,忘川河,孟婆汤,奈何桥。不知真假。
但阎王眼馋人间帝王的穷奢极欲,特在鬼门关之前,设了一个小黑屋,把人的灵魂关在里面,关上九九八十一天。人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挣扎的千姿百态,让阎王很是喜欢。
但栽树的这副姿态,把上帝视角的阎王气个半死。
栽树是一副精神上的葛优躺,你不给我安排接下来的工作,我就跟你耗着。
“真没想到我死了之后是这般场景,本来还寻思死了之后,对着那位死亡导演做一百个鬼脸来着,”
“原来设计的一百个鬼脸还是太少了,小目标,先设计一亿个鬼脸。
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的尸体。
“不知道自己的尸体怎么样了......”谈论自己的“尸体”,有种莫名的违和感,但即便是死了,栽树想到自己被追加了某种荣誉入土为安的场景,感到不满,死就死了,要棺木做什么,浪费资源,还不如老的不行了掉到河里学学屈原来得好。
......
冥界史上最伟大的博物学家,诞生了。
冥王问手下的黑白无常:“这个友藤栽树,什么来头?”
“据说是遵循着某种叫做节能主义的东西,”
“这主义在地球很常见吗?”
“纯粹是他个人瞎编的,”
“......”阎王一时不知道说啥,半晌才缓过神来“真是节能到令人发指的男人,到死了还在践行节能主义吗?”
所谓节能主义,有种解释是环保,当然也有上班时候一刻不思考,但只要下了班,无论你身在何处,身首异处,都应该继续思考的意思。因为死亡本身就是生活。
冥界罕见地因一个人类召开起了代表大会,议题是“如何判决友藤栽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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