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花
你以为这天是又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多年之后才发现,这其实是你人生里最棒的一天。这样的一天永远不会再有了。
——友藤栽树
第一章做表人生的终结
今天又起了个大早。
上班去喽~
友藤栽树路过楼下王叔的报摊,拿了份本月的《日食记》厨艺丛刊——《新风向!AI做饭机器人登陆快餐厅》《爆笑!西餐机器人因无法理解“六分熟”牛排大脑短路原地跳机器舞,紧急返厂维护中》...
“都是土豆丝,用擦板擦出来的土豆丝就是没手切的好吃,AI机器人给军方做做饭倒还凑合,”栽树在厨艺上有他的理解。
友藤栽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以堪堪压线的成绩上岸了屠宰场大学的“牛马”专业,选专业的时候,父亲和母亲语重心长地说:“栽树君,在我们这个世界,工作是为了混五×一金的,所谓工作,就是端着熨好的白领制服,努力让脑子停止转动的事业,选这个“牛马”专业准没错。”
念着——当一辈子牛马——的校训,栽树在牛马专业学会了如何让大脑停止思考,父亲母亲告诉他,社会上会有人帮你思考的。因为在入学之前就抱有如此的觉悟,栽树的大学莫名地一帆风顺。
他偶尔也向朋友们提起父母说的这番话,朋友们不以为意,你肯定是听错了叔叔和阿姨的意思,哪有这样的社会呢。
栽树也懒得去求证,他上了大学之后,爸妈就世界各地飞,也没空解答这些问题,倒是偶尔会寄来一些明信片给栽树报平安。上面往往会写着:旅费不够了树树,给你新找了份打工,记得赚了钱打过来哦。
布鲁塞尔大广场,最近的一张是哥本哈根小美人鱼铜像,爸爸蜷成一团当个石头,妈妈双腿伸展,做美人鱼状在“石头”上面,哥本哈根小美人鱼模仿秀,该说他们玩的百花齐放,童心未泯,还是返老还童呢?
如果是栽树的妈妈听到“返老还童”的吐槽,势必要一记爆栗凿过去,老娘还没老呢,转头就对栽树的爸爸撒娇:“你说是不是啊,友藤前人。”
场面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栽树在课堂上当完牛马,又立刻去做它爸妈的牛马了,不过爸妈找的打工工资还算高,工作内容也是五花八门,给美少女找猫,陪幼儿园的小孩子踩雨玩水,给老人家上门做饭,(甚至还有去叙利亚搬砖的工作)倒也还算有意思。
大学毕业之后的栽树君,被介绍去熟人开的公司做数据报表,公司的厂长和他爸妈认识,这也是栽树的爸妈希望他去做的工作。
做数据报表,简单来说,就是把领导需要的资料和信息用度娘淘到并整理成excel表格。
栽树的公司说是公司,其实是个厂房,里面的人有的从事临摹,复制有名的画作,时尚的艺术作品销往国内外,有的则是学徒阶段,跟着老师傅们学手艺,也有少数的自由创作者,只是大多长着一张孔乙己的脸。
(包豪斯风格的厂房,有点像北京的798艺术区。)
为什么要到充斥着艺术气息的地方做表,每当有人问起栽树的父母,回答往往是漫不经心的:“栽树那有什么艺术家的天赋?去做表混个五×一金多好。”
这个回答让提问者语塞,却耐人寻味。以栽树父母天马行空的性格,和一些平常相处的蛛丝马迹,人们总要对这一回答做出各种揣测。尤其是一到过年,栽树的大姑大姨们七嘴八舌的时候,总绕不过这个话题。
又是一年腊月二十三,亲戚们都陆陆续续回到家乡来。
“今年又是小树一个人回来哈,不知道前人哥和乘凉姐什么时候回来,”
“他俩啊,还不知道在地球哪个地方呢,估计又是腊月二十八九,”
“你看小树就和他俩性格不一样,”
“栽树这孩子有条理多了,在公司做事是井井有条,”
“你们说小前和小凉,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给栽树安排去做表,”
栽树往往在这个时候脊背一凉,唉,又开始了。
三姨鬼魅一笑,招呼起栽树,“娶个艺术家老婆回来栽树,那气质杠杠的,男的也行,”
“做艺术有什么意思,我看拿着无×一金看着他们瞎折腾更有意思”
“艺术家们忙于做表,那谁去搞艺术呢?总有人要帮艺术家们处理生活琐事,我看做表比那些衣衫褴褛的人高贵”
“现在哪有什么艺术和艺术家,做表可比艺术快活多了。”
“与其追求些虚无飘渺的自我意识,年纪轻轻就幻想艺术家的名号,不如进厂子打螺丝来得实在。”
这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啊.......
关于为什么要去做表,他们一家少有的促膝而谈过。
爸妈和栽树坐在泰山顶上,看着山上山下如蚂蚁般的人群,旁边摆着两幅滑翔翼,栽树也不知道它们要带着爸妈飞向哪里。
栽树只记得最后二老要走的时候。
“这个世界需要有人,成为他们的朋友,好好看着他们做的东西。”
“艺术家何必自挂名头,生活就是艺术,就是爆炸,”
略显中二,又有点帅气的发言。
终于还是要走,要走的人总是留不住,爸妈架着滑翔伞飞离山巅,飞往不知名的地方。
劲风捎来最后的赠言。
“树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啊啊啊啊啊啊,觉得什么有趣干什么,不好吗?”
“友藤栽树,我们爱你——”
看着他俩坠下山崖又盘旋而上的身影,栽树不禁笑出声:他俩还真会说啊。
经历无数次别离和遇见,却又始终在一起。
(此处非正文:
有人说,觉得什么有趣就去做什么吧。
也有人说:如果人生可以为所欲为,又何必如此艰难。
人生本不艰难,错在人把它看得单一,像个二极管,要么试做本就艰难的平凡,要么追求为所欲为的浪漫。而今,就是一个在压抑之下寻找放纵的年代。
生死亦然。你逃不开死亡的枷锁,也不必追求死亡,断了你的前程,怎么活都是一辈子。
人生存在于生死之间,这话不假。
而且你慢慢就会想通,我们这一辈子都是戴着镣铐跳舞的人的一生。极致的自由属于神,玩弄镣铐的是人。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罗丹广为流传一句话,生活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光。
生死不一定绚烂,也不一定静美,你觉得是啥它就是啥。
尽人事,听天命吧。)
栽树听不懂什么意思,却沉醉于那时的意境,山巅与众生:或许不应该把他看成一份工作,去交际?去鉴赏?他也不知道爸妈暗示着什么。
他在这一干就是二十年,遇到了不知道多少个人,繁花无数,琳琅满目,却仍未看够。
终于在第二十个年头被AI淘汰掉——失业了,今天,他去公司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今天他收到了爸妈发来的消息:“树树,恭喜你失业。”
失业又怎样,如果你认为栽树是个纯纯的社畜,那真是天大的误会,友藤栽树贯彻着他自创的“节能主义”,这是个上班状态和下班状态截然不同的男人,他有的是生活。
栽树家离厂子不远,通勤还算便利,走就走到了。
进了厂门,免不了和昔日的同事们打个照面,大伙儿和往常一样忙活着,听说裁员的风声了,心里不打战是假的。任免名单据说是一位新厂长定的,以后他管厂里的事务。
按什么标准谁也没个底,时代的大潮到来,谁被辞谁留下,不是他们这些沙粒尘埃、破砖片瓦说的算的,就连主任和顾问们,也不过是属于上个时代的虾兵蟹将。
栽树的几个朋友倒是一如既往,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一个劲地调侃,“终于可以过上000的生活了栽树”“去星露×物语里玩个痛快!”
节能男人的生活里从来没有长吁短叹,辞职就辞职,辞职即下班,是享受生活的时候了。
进了办公室,就看见厂长不知道在电脑前捣鼓什么。
他和厂长认识了20年了,厂长是他的长辈,从认识开始,他被安排做表,做各种各样的表格,我们至今仍未知道他是做了十万张,还是二十万张表。
他理应感谢主任给他安排了这份安稳的工作,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阿栽来了,刚才还和你爸念叨你呢,”
“刘叔,我爸我妈啊,前阵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小岛度假呢,现在突然说要回来,害...”
“说是想吃你做的菜了,特地回来一趟,还给你带了土特产,”
栽树一时不知道说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估计是拿他被辞这事找乐子的,
“他们二老的想法,我可猜不透,也不去猜,我有自知之明,叔你也知道,我们家我是最笨的,”
“还不是让你妈弹脑瓜崩谈的,你那时候两岁和你妈玩扑克,输一次就弹你一次,一下午不知道弹了你多少个,”“你妈后来还和我说来着,她让你爸在身后藏着,边喝茶边帮她出老千,那时候你胖嘟嘟的...”
栽树喜欢他长相酷似金岳霖的长辈,一副粗框银边眼睛,方正脸盘,眉头略窄,老一辈总说窄眉头没出息,他这个叔叔慈眉善目古道热肠,对谁都这样,人呢,絮叨是絮叨了点,但很少有人讨厌他。
“现在的变化可太大了,我也一把老骨头了,上面给我发来AI治厂的文件,有不少管理模式上的大变动。我估摸估摸,新东西还是得交给年轻人,”老厂长显得很平静。
“阿栽,你帮我做了20年的表,咱们也是老交情了,现在AI做起表来效率太高了,但因为是你,失业了我也是不担心的。”
做表不能做一辈子,对栽树来说实在是可惜。
做了这么多表,见了这么多人,他太熟悉这里的每一个人了。
而此刻他的做表人生正式宣告终结,不过在这个世界,总是有各种不需要脑子的工作需要他这种人。
这个世界上,总有需要牛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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