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名英雄
第一回 :弱小的小四 2（旧版）

天渐渐的黑，夜渐渐的浓，到了子时，铁打的人也饿了累了；赵新知道，小四已经没有了。以他的身体，没有碰到什么野物，这会儿饿也该饿死了。早上还没有吃饭，药未喝，身体不好，一天一夜了，况且，他本来就吃不了多少饭。

赵新只好吩咐下人各自回家去了。拖着无比沉重的身躯往家里走，他从有孩子就溺爱着这些孩子，生了五个；生平不曾打骂过孩子，即使是孩子小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道理，做错事了。他都能够花几天的时间陪着孩子说道理。年事渐长，愈是溺爱！小四身体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孩子；今日白发人送黑发人；竞连让他归宗认祖的机会也没有；虽然他心里一直担心这孩子养不久，但从来不敢想到有今日，偶尔梦回深处；他也是把孩子安排到父亲的身体，让父亲好好的照顾他的孙子。

赵新父子四人都不知道如何回到家的；也许，只是出于生命的本能。

家中的老母亲，孩子的娘，哭倒无数次，又掐着人中醒来，望着孙们饥饿的眼神。才想起，也许大家都没有吃饭。便说道：“大嫂，孩子饿不得，让下人煮点面给孩子吃，你也去吃饭。吃完睡觉，去吧。”

长儿媳妇点点头，带着孩子出去了。

大家都不说话，老夫人哭失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夜已深，大概已经是丑时中了。

这一天，主人下人，除了小孩不懂事，吃点什么，大人连水都没有喝过，但泪水却从未停过。

三个哥哥都爱着自己的小弟，一边抱着头，蹲在地上，没有人开口说话。

下人们也没有说话，大门边的李福，轻轻的关上了门；主人家出了这样的事，下人心里也难过。

时间在夜里一点一滴的过去，很慢。这半夜的时间，仿佛被拉成一年那么长。

悲伤，可以掩盖饥饿，寒冷，睡眠。

一家子在房里守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几年那么长！赵德旺才说：“四弟没有了吗？”

他已经十五岁了。已经明白了，问出这句话，他是无法接受没有四弟的事实；他还小，还没有明白生老病死；但血肉之亲，此刻真的少了一个，没有失去，就不知痛苦。

大家没有开口，似乎泪水一下子干了。

渐渐的夜也会过去的；即使夜真的有一年那么长!

门外五鼓，李福仍如往日一样开门。他已经为赵家开门近三十年了，自从老父亲开不了门后，他就接过父亲的手，为赵家开门关门。他父亲是卖身的奴才，一直做到做不动，才交到自己的手里。

当门慢慢打开的时候，从门上就掉进一个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借着昏暗的牛皮灯笼一看，正是他主家的四少爷赵德强，想必是他自己走回来，坐在门槛上睡着了，门一开，就掉了进来，哎的一声，把右边额头摔脱皮了。

李福急忙抱起就往里屋跑！不知是急是惊是喜，三步并作二步走。连门也忘记了，斜着身体就撞进去。幸好下人出去只是拉一下，他一下子就撞进去了，把老夫人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连睡着的小齐都吓哭了。

李福一撞进去才想，自己过份了，但此刻已经不重要了。叫道：“四少爷回来了！”

大家的眼神都大了，赵新急忙起来，伸手抱过，正是自己的骨头！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叫道：“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你把一家人都吓死了！

赵德强衣服很脏，脸都是泥灰。见父亲眼泪如豆大滚下来，不知如何回答。也哭了，他一哭，奶奶的手已经到了。说道：“好孩子！回来就行好！没事！别听你爹瞎说！”

一家人都点头。泪都又流了，乱了，一人问一句，都乱了。

赵新道：“不要问了，小四刚回来，吓着了，怎么都不许问，小四不要理他们。”说着，抱着孩子坐下来。说道：“额头流血了，快找药油来抹着。”

赵兴家急忙道：“我去！我去！”

赵德强道：“爹，我饿。”

赵新急忙道：“饿了。饿了。李福！快叫人帮忙煮面条！下鸡蛋！快！”

赵母急忙说：“快倒点热水给他，小齐不要哭了，四哥回来了。”

赵德强喝了几口水，大家都围着他。煮面条是快活，不大会儿就过来了；一大碗，要是平时，他吃一天也吃不完，只是人急了，没了分寸，给他下了一大碗，二只鸡蛋。却不曾想到，赵德强居然连汤也喝光了；想是一整天没吃饭，饿得太厉害了。

吃完了，赵新道：“小四就不要回房睡了，你就在奶奶床上睡着。”

赵德强道：“那奶奶睡那里？”

老夫人道：“奶奶天一黑就睡了，这会精神着，你睡吧。”

赵德强也真是累了，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赵新道：“真是上天见怜，祖宗有灵！上天待我赵家不薄了！都出去，你也抱小齐回房，让小四睡一觉。娘，我扶你到我房里休息一下。”

赵兴家道：“爹，我在这里看看小四吧。”

赵新道：“回去睡，我看着就行了，我老了，不用睡太多。啊福，明天一早，让李先生过来等着；小四身体不好，饿了一天一夜，我怕他又不舒服。”

众人出得门来，天已微亮了。

赵德强醒来，天已中午了，他一醒来，李先生已经在了，把了一会儿脉，李先生却说无防，并没有开药单。

既然如此，便帮他洗脸洗澡，换了衣服，吃饭，又吃了一天才能吃下的饭。其间问他，他说是走出城西，天渐渐的黑，怕了；急忙往回走，到城墙边的垃圾堆边上累了，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往家走，门又是关着，便靠着门睡觉。

这事十分奇怪。一个生平未曾走出大门一步的小孩子，居然夜里也认得回家的路。虽然知道这孩子自小聪明，至少他读书就不错了；当然，也幸好认得回家的路。

但大家知道这孩子不会说谎话。便归功天地神明见怜，祖宗有灵。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出过门，如果路上没有神明暗中带路，他那里能回来？既然是神明的功劳，凡人自然是看不到的；反正，什么都比不上儿子回来的喜悦。

这种喜悦是没法形容的。没有失去，就不会知道失而复得的喜悦。

既然是天地神明见怜，祖宗有灵。赵老太夫人便四处拜神还愿，包括这几年许孙子平安喜乐的事，大大小小的都还，还愿回来又大祭祖，反正迷信的事，一件没落下。

说来也怪，自从这件事后，赵德强的身体一日一日的好起来；回来之后第七天才轻轻感冒一回，吃了一剂药就好，跟着又到第二个月，才说有点不舒服，却被李先生一摸，又说不用吃药，睡一觉就好。就只有一点，这孩子每天都要睡到中午才起来，天天叫着要出去走路。

难得儿子的身体好了，这些都是小事，莫说自己也是个小财主，就是穷苦百姓，孩子那么小，爱睡就睡，谁让他干活？至于走路，派个下跟着就是了。

赵德强饭量一天天增多，气色也愈来愈好。天天出去走来走去，身体渐渐的好起来，赵新规定他每天读一个时辰的书，其全时间爱干嘛干嘛去，不做坏事就行了。

岁月如梭，几年过去了；赵德强身体也长起来，看起来虽然没有前三个孩子长得那么快，那么壮。就是瘦点，没有哥哥们高，出去跟别的孩子一比；大街上这身段的人满街都是了。到了十六岁，已经不用下人跟着了，他自己爱干嘛干嘛去；渐渐的长大了，家里人放心。

赵德强自己每天读书。多出来的时候，要么跟着兄长们到自己的店铺里学做营生，待人接物；要么自己到自家店里看看；要么自己出去走走。

又过了几年，赵德强已经二十岁了。兄长这个年纪已经成亲了。但自从他的身体好了以后，家里已经为他订亲了。只是奶奶找人算命。说这孩子大器晚成，福迟！迟成亲比早成亲好，最快最快都不能在二十二前成亲，否则不知道后面有什么难，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好事坏事我都不能说，信；不要逼这孩子早成亲。

这一家子人那有不信的。再说，二十二才成亲又不老；又不是女孩，怕别人嫌老了。

到了今日，这一家子的心才放下，小时候老怕他养不活，这几年，五年都不见他感冒过了。赵新是念旧情的人，李先生虽然用不了，但工资仍照给。用他的来说，孩子小时没有他，养不大。不能过河拆桥。再说，上天待赵家不薄了，自己一丝仁念。不求再大富大贵，但愿子孙都喜乐平安就好。

赵德强自小身体各方面都比兄长们差，唯有二点，兄长们难及项背。第一自是读书，第二是喝酒。旧年喝大了，父兄四人轮流上阵，全趴下，除此之处，谁也没有觉得他还有长处。说到店里的买卖，赵新已经不管几年了。他总说，祖业是子孙的；迟早都是子孙的，早就放手了；到他决断的都是孩子们为难的事。他自己自从老三成亲后，自已就在家带孩子了。用他的话来，黄金万两，不如家里人丁过百，他是心里喜欢孩子，自己的孙女孙子，自己带，心里美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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