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烟庐
冬月纪（旧版）

第一章翠羽

织烟庐开在建康城东市最西边的角落里，铺子不大，只有两间。如果有新客人进门，无不被左手边一人半高的大柜台震到。柜台高，却不宽，织烟庐的老板常年独坐其内，也不出来也不言语，见有客人上门，如是熟客，则不尴不尬挤个笑脸，若觉得不熟，亦会勉强牵下嘴角。久而久之，这位大老板，就被客人们自动屏蔽掉了。

今年天气特异，已是冬月末，却只穿一件单衣还在冒汗。掌柜玉娘本是每天都要睡到晌午才懒懒从城南晃到东市，今日却一早就到了店里。

玉娘急急走进店门，小唯正在擦地，玉娘收不住步子，一个趔趄踩到小唯的手背上，只听小唯惨叫一声，玉娘连忙移开脚，嘴里嘟囔着：“至于吗，叫成这样，我这是绢丝的鞋底呢。”小唯直起身来大喊：“怎么不至于啊，你也不看看你的身板啊?铁块也能叫你踩碎了！”正在整理货架的北北噗嗤一声，说：“哟，你还说玉娘，你不看看你自己?怕是土地公公也经不住你一脚！”小唯啪地扔掉抹布，嚷着罢工了罢工了，抹布扔到盆里，溅起几滴水花到了货架的棉衣上，玉娘心疼地冲过去，拿起干净细纱细细吸掉水渍，她无意与两位伙计嬉戏斗嘴，眼见着到冬月了，夏衣早已下架，却连夹衣都热得无法上身，更别说棉袄和里间的昂贵的貂了。客人都盼着降温解暑，认为气温会在某一天内正常，无意购买夏衣，焐心烦躁更不会买厚衣，玉娘望着里间里层层叠叠的厚袄，悠悠叹了口气。

一见玉娘叹气，小唯再不嚷嚷，老老实实从水盆里搅起帕子，继续拧干，擦地板。北北从木梯上轻盈落下，说：“早该这样了，多干活，少废话。”小唯仰头瞪她：“仙女去做些仙女该做的事好吗？少与我等凡人计较！”

北北抿嘴一乐，从货架上挑了几件衣裳，细细搭配，用悬丝挂好，又挑一件墨粉的貂衣套在外面。拾拾弄弄，衣服都挂好了，里间也清爽很多。玉娘这才坐定，拿出账本和随身携带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无可奈何地合上账本，抬眼幽怨地看了一眼柜台里打瞌睡的老板，悲悲戚戚地对小唯说：“嫁了个这么不管事的男人，我只想离家出走，再不回来了。”

说话间，仿佛一阵风拂过：“我哥又欺负你了？”一位高挑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玉娘一下又高兴起来：“小姑子来啦？今天表演怎么样，去的人多吗？”

小姑子蹙着眉：“还不是一样，每天都差不多。”

她一身皂黑，头发在脑后高高挽起，只有一根翠绿的簪子为饰，额前细细碎碎飘着刘海，下颌角清晰而凌厉。

小唯很喜欢小姑子，乐道：“我哥来啦，翠羽哥好！”翠羽这才展开眉头：“嗯，好。今天开张了没？”说到这个沉重的话题，大家都没做声，翠羽顿时明白了，说：“好了，该吃晌饭了，中午去晴湾楼吃吧?”晴湾楼是建康有名的餐馆，收费不菲，离着织烟庐倒是不远。小唯眉开眼笑刚要应承，玉娘一把拉住翠羽：“你发财了吗？吃那么贵干嘛？你看看你年纪轻轻整天穿得乌漆嘛黑，赶紧挑几件鲜艳的衫子换了。”接着又瞪小唯：“吃什么吃，不许吃，今天没有生意，不许吃饭。”

于是好好一个局，就这么散了，中午四位美女集体啃馒头。

至于老板吃了什么，嗯，这是个神秘的故事。

歇了晌，天气更热了。翠羽坐不住，嚷嚷着要走，玉娘说：“太阳这样晒，你本就黑，再走回家怕是要成一块碳了。”羽小姐颓然坐下：“你不是说有新的挡光衣帽，怎么都不会晒黑吗？”玉娘嘿嘿一下，让小唯赶紧去买点碎冰降温，接着对翠羽说：“挡光衣，不仅能挡阳光呢。”翠羽奇道：“那还能挡什么?”玉娘翻了个白眼：“想知道?拿银子来。”羽姑娘一扭身子就要走，只听北北说：“别闹了，有客人来了。”

这种时候顾客就是解渴的甘泉，买了冰块回来的小唯讪笑着迎到门前：“随便看随便看，看中哪件可以试，尺寸不合适可改可定做。”

来人是一位白净的公子，他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试，我不买不买。”小唯一听这话：“不买衣服，您来咱衣服铺子作甚?”公子脸都红了，合掌作揖，大袖翩翩，掀起一阵热风，随后一鞠到底：“请问翠羽姑娘在吗？”

翠羽从里间走出，一见来人，转身就要走，公子急了，紧了两步拉住翠羽的袖子：“翠羽姑娘，你莫走。”翠羽有点恼了，用力甩了一下手臂：“我不走?我不走你也不走是吗？天气这样热，再不冷下来，来年就是虫害四起，瘟疫肆虐，我还是躲躲吧！”公子脸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小生，小生怕这一走，再见不着姑娘了。”翠羽摇摇头，脑后的簪子似一根骄傲的羽毛：“你留在这就能见到我了吗？我要走，你又岂能拦得住?”公子垂下头，似有点沮丧：“小生知晓姑娘自由烂漫，只是世道艰险，惟愿能给姑娘一丝温暖。”小唯哈哈乐了：“不用不用，现在不需要温暖，都快热死了，我刚买的冰...”小唯转头去看桶里的冰，却不见冰，只有一桶水。“啊，啊，啊”，小唯惊恐地看着玉娘：“玉娘你好好把冰换成水干嘛?”玉娘坐着不言语，只转头看翠羽。

屋子里越发热了，翠羽瞪着公子，说：“还不走吗？”公子的头垂得更低了：“我，我走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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