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雨遮蔽了月光,布隆早已打开海克斯科技大灯。
他看着眼前对坐的二人,对这年轻人的好感增加了许多。
这年轻人是这些年来,唯一能让提莫喝下热甜莓酒的人。
不过,年轻人依然不喝酒。
待提莫一碗喝完,他终于开口:“你为什么非要我来你的马车上?”
提莫笑着将碗递给布隆,道:“这么大的雨,你晚上去哪里休息?”
年轻人说道:“自然是刚才的旅馆。”
提莫摇头:“没有房间了。”
年轻人说道:“那把斧子死了,空出来一间。”
这年轻人分辨人,是依据对方杀人的武器。
提莫道:“空出来的那间,马上就会有更多人去争抢。我们还有选择,何必去和别人争?”
布隆的心,被提莫的话抽紧。
少爷,你总是不争,但你不是总有选择的...
年轻人沉默下来。
车厢也沉默下来。
提莫打破了这沉默,他问年轻人:“你为何要杀洞主?就只为请我喝酒?”
年轻人叹了口气:“请你喝酒的确不该和杀人混在一起,但我实在忍不住不出手。”
提莫看着他笑道:“这符文之地,让人忍不住不出手的人和事,多得很。要是每次我都遇到你,岂不是次次都有酒喝?”
年轻人说道:“你应该不缺酒喝。因为你也忍不住。”
提莫知道他是指刚才自己对鲍飞出手,解释道:“我不必等出手再喝酒,否则早已被馋死了。”
年轻人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杀我?”
提莫说道:“因为你没有杀他。”
年轻人逐渐低下头,陷入了思索。
提莫等着他想明白。
良久,他抬起头,问道:“我没杀他,他便没那么怕我,以为我杀不掉他?”
提莫没有正面回答,说道:“有这个可能。又或者,是他比被杀更怕被人轻视。再或者,是他想靠杀你,来洗刷自己受到的羞辱。他已经死了,我们自是没法知晓。”
还有一句:“不过你以后,不要给别人杀你的理由,因为你想不明白的,还有很多。”提莫没说出口。
好多事,自己经历过,才会真的明白。
年轻人突然开口:“那他为什么会自杀?”
提莫道:“这个缘由是确定的:他的双目已盲,不自杀,会有千百人来杀他。自杀于他而言,已是最难能可贵的死法。”
年轻人注视着提莫道:“你为何不直接取他性命?”
提莫眼中,似是闪过火焰和鲜血:“在战场上,一个瞎子比一具尸体给敌人造成的麻烦要大很多倍。”
年轻人皱眉道:“若不在战场,这便是你的缺点。”
提莫笑着摆摆手:“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人,但却是第一个直接说出来的人。旁人只愿我永远意识不到这一点。”
年轻人忽然问道:“如果一个人没有仇敌,你还能杀掉他吗?”
提莫哈哈大笑:“整个符文之地,又有谁没有仇敌?倘若真是那样,那为何杀人?”说到兴起,他将瓶中剩余的女神之泪尽数倒入喉中,随后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脏咳出来。
年轻人不再追问,只是开口好奇道:“鲍飞那样的歹人,都被你的名头吓得不轻。你很有名吗?”
提莫回道:“名声无用,只能吓人。”
年轻人道:“能吓人,便能省好多事。”
提莫摇摇头:“只能省却无足轻重之事。要紧事是省不了的。”
年轻人道:“我也想有名声。有名声,别人才会听我说话。”
提莫问道:“你想说什么?”
年轻人没有回答。
提莫脸上浮现出歉意,他说道:“我不该问你这个。但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年轻人缓缓道:“我该叫亚索。”
提莫道:“看你的长相,是艾欧尼亚人?”
亚索点点头,问道:“你呢?”
提莫回道:“我叫提莫,若你听到‘约德尔队长’这个称号,那也是我。”
亚索的脸色没有波动,显然并未听过。
提莫饶有兴趣道:“我叫你同行,还有一个缘由。”
亚索不解。
提莫道:“你出剑的感觉很玄妙,好似能形成风意。”
他没有剑,便随意把亚索腰间的长剑抽过来。
亚索居然没有阻止旁人夺取自己的武器。
提莫比划着:“你这样的话,会不会感觉剑变得更轻快,但同时更有力量?”
亚索接过长剑,照做后道:“我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迷茫。
提莫来了兴趣:“果真!你以前遇到的人,都太慢了,故而你练习不足。来,下车!”
他的眼睛变得很亮,就像夜空中本该有的星星一般。他推开车厢的门。
“少爷,你的身体...”
布隆试图进行注定徒劳的劝阻。
“不碍事。”提莫已经进入倾盆大雨中,他放声喊道:“亚索!向我出剑!”
亚索也毫不犹豫进入瓢泼雨幕中。
“一个疯子遇上了另一个疯子。”布隆嘟囔着,开始准备热甜莓酒。
亚索手握长剑,向前刺击。
“用你最快的速度!你伤不到我的!”提莫补充道:“起码现在不行。”
亚索陡然提速,原来他对洞主出手,根本未使出全力。
他就像一个最有经验的猎手。
“再来,感受风的力量。”
布隆看着提莫,想起他已好久未这样放声大笑,便也对亚索生出许多感激。
亚索只是单调地向前刺。
若是有其他观众,这种乏味表演毫无疑问能让观众入睡。
只有提莫知道,他越来越快了。
忽的那么一下,两人附近的雨,被平地起的风扰乱了方向。
“好,继续!”
提莫的声音带有赞扬。
再一刺。
再一刺。
又不知过了多久。
亚索向前刺去。
提莫方才未挪半步的脚,终于向一侧飘然退去。
亚索的剑同时掉转方向,八匹上好骏马方才拉得动的厚重马车,竟被剑身挟带的劲风吹起五六米高,而后重重地重回地面,车厢后部淅沥沥有液体流出。
布隆匆忙从车厢内跑出来:“两位大少爷呦,颠坏我没事,别颠坏酒啊,女神之泪是用橡木桶装的!”
提莫看着布隆小山一样的身躯,开怀大笑:“如果能颠坏你,那符文之地,亚索可就难寻敌手了。今夜这大雨帮了忙,女神之泪就敬给这雨夜喝!”
提莫没有问亚索累不累,因为他看到亚索的脸上,满是兴奋。
只有此刻,他才放下心中不知是何等的沉重感情,像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神采。
提莫柔声问道:“方才的感觉,记住了吗?”
亚索坚定点头。
“现在开始,以雨滴为目标,继续。”
这种看似荒谬的要求,此刻的亚索已完全能理解,并且做到。
亚索刺出的疾风,也终于将这雨阻挡在六尺之上。
像是风吹蓝了天空。
天亮了。
亚索已与昨晚全然不同。
这种强烈的变化在提莫身上也出现过。只不过,是走向相反的方向。
“你这一招式,叫什么?”提莫开起了玩笑:“得想个好名字才行。免得像我一样,人们都说,约德尔队长的绝技叫做‘致盲吹箭’,气势上不免自减半分。”
亚索本无意起名,但提莫此时,已然是他最敬重的人,他绞尽脑汁一番思索,而后说道:“能吹起风的剑,不如就叫‘吹剑’?”
提莫看着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亚索不知为何。
“你不觉得叫‘吹剑’,和我的‘致盲吹箭’有些重复?”提莫无奈扶额:“不过也不怪你,起名这种事,我也最头疼。来,喝酒,希望能请艾欧尼亚古贤者酒中仙李太白赐名。”
亚索是第一次喝酒,布隆是第一次喝这么多,提莫是第一次将甜莓酒和女神之泪混着喝。
所以三人都酩酊大醉,谁也不肯承认“斩钢闪”这个名字是自己率先提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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