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晚上,秦贽和秦月还不知道家门口前发生的这一切。直到第二天,一个由老师打来的视频电话打破了周末生活的平静。
在老师接通秦家的电话前,那个不良生的家长就打电话给老师了。根据不良生父亲的投诉,在昨天晚上,秦月又惹事了,不仅是学生受了伤,就连原本陪着不良生准备一起登门拜访秦家的他舅舅都被秦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社会青年”打伤了。虽然这些话听上去实属扯淡。但是当老师看见那些伤口和淤青的照片时,她也不得不重视了起来。
如果这件事被扩大化了的话,那身为班主任的她就有麻烦了。
老师告诉秦贽,她最好亲自去找这位学生的家长谈谈,把这件事在学校外解决了。
“学校不想惹上麻烦。”她把情况如实告诉给了秦贽。“这件事是发生在学校外的,最好在你们家长之间解决——我尽力了,但是学校不希望被牵扯进来。”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秦贽心情复杂地挂掉了电话。
现在,她们母女两个正坐在轻轨车厢里,循着老师给的地址前去和那孩子的家长谈话。窗外正下着毛毛细雨,空气中充满着雨水的潮味。雨滴粘在车厢窗户的玻璃上,被风拉长成一道道长纹,在这个世界留下了它们短暂的足迹。
秦月一言不发地趴在座椅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世界发呆。自从女儿昨天晚上回来之后,秦贽就很难和她搭上话。当她告诉秦月要去找那个欺负她的学生家的时候,秦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她一起上了车。
终于,还是秦贽先开了口,说出了那句她最想问的话。
“最近在学校里还好吧?”
秦月没有说话,呆呆地望着窗外。许久之后,她才点了点头,似乎是心不在焉。
“我最近也很忙呢。部门里的事情太多了。最近我们招了几个外地人进来哟。结果啊,我听不懂他们讲的上海话,还是得让同事出场解决了。没想到汉语还有这么多方言啊……”
雨点如棉絮轻轻飘落在行人的脸上,让人不禁感觉痒痒的,想要用手去擦拭这些凝结在皮肤上的水珠。此时此刻的秦月坐在光滑的靠垫上,听着秦贽在一旁自说自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说真的,我过的一点也不好!”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道。
“我想要安慰!我想要帮助!我不想要孤单一人!”
但是另一个更大,更尖锐的声音很快就压过了她心中的呼救。
“你不应该这么做!”那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呐喊着。“你不是小孩了!只有小孩才会哭哭啼啼找父母帮忙!”
“所以说呢?难道你要站在一旁,看着她被欺负?”
“你还想麻烦别人,然后给自己添麻烦吗?你记不记得那个老师是怎么说的?学校可不喜欢你破坏规矩!”
“就算老师不能帮忙,总会有别的人来帮忙的吧!为什么不去和妈妈说啊!她不是很厉害的吗?任何事情她都能做的到的吧!”
“那和夹着尾巴回家哭着找爸妈的小狗有什么区别啊!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了!在说了,什么事都找妈妈的话她也会很烦的吧!你要知道你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哦。要是她讨厌你了,再抛弃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妈妈,她可不是这样子的龙!像你这样的女儿真是令人讨厌!”
“把什么事都推脱到父母身上,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子才更令人讨厌吧!”
两个声音在秦月的大脑里此起彼伏,搅的她的思绪不得安宁。好吵,好难受,她根本不想直面那充满矛盾的内心。所有的事情如同狸花猫玩弄的线团一样越理越乱。要是有人能看到她的挣扎,能替她做决定,能解决这一切……那该多好。
“怎么,看风景吗?”
妈妈的声音打破了秦月的思考。转眼一看,秦贽已经把头凑到了秦月的脑袋旁边。两双黄眼睛和红眼睛一起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中世界。鼻孔呼出的雾气给窗户涂上了水雾,给这个雨中世界套上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妈妈难得有空,陪你一起出来走走。陪我说几句话嘛。”
“……我不想聊天……”
“因为学校的事?还是不开心吗?”
车窗上透明的倒影里的秦月低下头,脸上写满了犹豫。她真的要说吗?
“敞开你的心,和你妈妈说说呗。”她又想起了白泽昨天晚上说过的话。“她是你妈妈啊。我觉得她会是一个好妈妈的。”
“……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秦月转过头,和秦贽四目相对。这一次,她终于还是开口了。
“伤口还痛吗?”秦贽心疼地抚摸着秦月头上贴着的纱布。秦月没有避开。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只孔武有力的龙爪温柔地划过她的毛发。“不是很疼。”她小声说道。
“你上次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说什么?”
“打电话的时候,”秦贽贴着女儿竖起的耳朵说道。“你和我说事情解决了。”
“其实并没有,对吧?”
窗外的雨开始大了起来。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撞击声。两行雨水流过秦月的脸颊,滴落在窗框上。不,这不是雨水,是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秦月的眼角被泪水湿润了。
“我不想让你担心我,太丢人了……”
秦月尽量想要控制自己失控的情绪,强忍着眼泪。她暗暗想道:你这讨厌的爱哭鬼,别哭啊!多丢脸啊!
“为什么丢人呢?”秦贽一边温柔地说,一边伸手去擦拭秦月眼角的眼泪。“我是你妈啊。当妈的不会嫌弃自己女儿的。”
“我就是不想麻烦你!”秦月抽着鼻子,接过秦贽递给她的纸巾擦了擦脸。“你还要工作,工作——忙活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但是我在家里的时候心里挂念的肯定是你啊。当妈的怎么会嫌自己孩子烦呢?”
“嗯……”
秦贽抚摸着女儿的头,叹了口气。“唉,是我这个当妈的失职,没发现你的事情。也许有些事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毕竟你是第二次当女儿了。我呢,才第一次当妈妈。有些事,我还得请教你呢。”
“不!妈已经做的很好了。”秦月带着哭腔说道。她抓住秦贽的手,不肯放下。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秦贽拍着女儿的背,静静地等她情绪冷静下来。
唉,哭吧,孩子。哭完之后,我还在这等着你。只要我在,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等她们下了车的时候,头顶的乌云已经离她们远去了。地面上的水坑倒映着白云后若隐若现的太阳,空气中充满了雨后的清香。出了车站后,路边的风景已经和城市大不相同。在远处高楼工地的背景下下,她们走过的路两旁摆满了从石料场开采出来的山石。这里附近都是做山石景观的加工场所。想必那男孩的父母也是做这个生意的。
沿着定位给出的指示,她们来到了一座小洋楼前。小洋楼一楼的大门并没有关。秦贽和秦月走到门边,听见了里面传出了谈话声——听上去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和谁说话啊!啊?你就是这么和你妈说话的吗?”
“别说了!没出息的家伙打一顿就好了!天天就知道打游戏,连妈都敢打了!”
另一个男声出现了。秦贽从门边探出头,看见了门内的场景:一个男孩正背对着她站在庭院的中间。在他身后的那个手里攥着戒尺的女人想必就是他的母亲了。男孩的父亲则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男孩。有几个年轻人站在楼上的走廊里,似乎是在围观楼下这一家子。秦贽和秦月面面相觑——看来她们来的不是时候啊。
“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个声音在秦贽的背后响起。秦贽转身一看,几个搬运工样的壮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她们身后。为首的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人眯着眼睛,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着秦月和秦贽。
“我是来找严先生的。我家的小孩和他的儿子有些矛盾,他们的老师想让我们见一下面。”
“严先生是我们老板,他现在就在里面。不过他现在在处理家事,不便见面!”
“我看的出来。那我就先不打扰他,在这里等一下了。”
“等等,你是龙星人——你是不是住在金鲤街的那户人家?”
“我是住在金鲤街。”秦贽回答道。奇怪了,这个人居然说的出她的住处。难道他认识她?她问:“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王顺,是严老板老婆的弟弟,他的亲家!”
得到秦贽的肯定后,王顺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他大喊道:“我同几个兄弟昨天到你家门口想和你谈谈。结果你倒好啊,叫人来把我兄弟打伤了!”
“没错!”一旁的一个男人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淤青。证实了王顺的说法。
“可我根本不知道会有人来我家啊?”秦贽一头雾水地说道。
“那只长得跟老虎似的大猫你不认识?你们这些外星佬在太阳系狼狈为奸,专门欺负我们,我看不出来?”
“什么,你到过我家?”
像老虎一样的大猫?秦贽眼珠一转,立即明白了他说的是谁——这不是白泽嘛。虽然不知道为啥白泽会和他们打起来,但是这件事的责任很明显落不到他们的头上啊。
“什么事?”刚刚还在和老婆一起骂儿子的男人走了出来,看见了聚集在门口的工人和秦家母女。他皱着眉头,露出了凶狠的眼神。
“你是?”
“我是秦月的妈妈,是老师叫我来的。您是严老板吧?我想和您谈谈孩子之间的事情——”
“没空!我现在还要处理家里事。你先和我小舅子谈吧!”
“可是打他的人是我对门邻居,我也只是认识他而已,交往并不深啊!”
“既然你认识就把他给我叫过来!”王顺把手一撑,摆出一幅不怕事的样子。“我告诉你,你现在不把那只臭猫叫过来就别想走了!”
看着杀气腾腾的众人,秦贽把女儿挡在身后。她冷静地环视四周,清点了一下人数。现在在场的除了孩子以外还有8个人,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在远处张望,围观着这场对峙。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处理孩子的事吧。”秦贽努力地维持着脸上善意的微笑。她看见了从屋里和严老板一同走出来的垂头丧气,一脸憋屈的男孩,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啪!”
一声脆响在秦贽背后响起。秦贽只觉得什么东西在她的背后碰了一下。断成两截的戒尺掉落在她的脚下。秦贽转过头一看,只见那男孩的母亲对她怒目圆瞪,两只腿叉开支撑着她的细瘦身子,如同一只两脚规一样定在石砖上。
“妖婆,谁让你碰我儿子啦!”
还未等秦贽开口,男孩父亲的拳头就已经到了秦贽的眼前。他的耐心已经被不听话的儿子消耗得差不多了。此时此刻,愤怒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也顾不上面子了。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拳头重重地锤在了秦贽的脸上。看着那在拳头的作用下下变形的脸部肌肉,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换成人类的脸的话,老板的这记重拳可是打在了太阳穴上。对一个女人下如此死手,是不是太狠了一点!严老板也意识到他现在干的有点过火了。万一一不小心打死了这个外星人咋办?
但是在众人的目光下,秦贽只是头晃了一下,身体依然站立着没有倒下。那只贴着她的脸的拳头似乎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还没等老板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严老板的衣领,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惊慌的严老板,缓缓说道:
“我不想说的太失礼,但是……”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只一米九的母龙将他们的老板高高举起,然后——
弯腰,甩出,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严老板那接近一百八十斤的身躯腾空而起,如同轻盈的飞鸟般飞过众人头顶,然后一个倒栽葱砸在不远处的加工木屑堆上。激起了木屑的滚滚浓烟。
“——想和我打架,你还早了两万年呢!”
两个小时后——
“先生,请问您能复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还需要我复述吗!你看看我的这张脸,还需要我复述吗!”
鼻青脸肿的王顺此时正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他身边坐着的十来个人无不是灰头土脸,浑身是伤。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翘着尾巴,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好像自己与此无关一样。
“先生,我们已经找过了卫生所的医生看过了。这些连轻微伤都算不上,还没达到那么严重的程度。请您不要再叫了,楼上还有我们的同事在办公呢……”
另一位警官坐在了秦贽的对面,掏出了记录仪眼镜。秦贽可以看到她的名字在镜片上一闪而过。看来这位警官已经找到了她的档案了。
“中文名,秦贽。W1级别免疫签证有效期还剩11年,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狼星人养女——没有案底。”
“警察同志,请问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呢?”
“这我可难说。虽然我们的医生没有检查龙星人身体的经验,外表上看你也没什么伤,但是对方有人被木屑刺伤,算轻微伤。不构成犯罪,但是要罚款拘留。”
“我还以为我下手已经够轻了……”秦贽瞄了一眼鬼哭狼嗥的众人,脸上露出一幅不情愿的表情,心里却是在暗爽。
“……等等,你说我要拘留?”
“对呀。罚款两百元,拘留五天。”
“拘留是不是要蹲局子的那种?我能多交点罚款,不拘留吗?”
“那可不行,这是规定。要么你可以和对面调解,自行解决。”
警察看了一眼门外,凑到秦贽耳边,低声说道:“这个严老板听说在上面有人,在我们这也是一条难管的地头蛇。你要是和他谈条件,估计还要被宰几刀。相比之下,蹲几天局子划算多了。”
“可是我不在家,我女儿谁来陪啊。”秦贽面露难色,心里着急了起来。她可没有想到自己要被关上五天啊。早知道当初就不意气用事用拳脚教训这帮人了!
“还有那只臭猫,你们一定要把他一起抓起来!”
门外的几个人还在喊着要找白泽算账。估计就算白泽下手没她重,被这帮人搞进局子里和她当室友也是在所难免的事。秦贽扒在桌子上,两只耳朵耸立着提不起劲。自己的冒失还把别人卷进来了,真是令龙后悔。
“我打通了您说的那只叫白泽的猫星人的电话了!”
“您好,请问您的名字叫白泽是吧?”
“啊对,我是金边镇派出所的警察。就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个叫王顺的人在找你……”
“什么?好的。”
“王顺先生,他想找你。”一旁的女警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的王顺,把无线耳机递给了他。
“喂!就你叫白泽是吧?”
“啊?你是——”
王顺接过耳机,刚说了两句话,脸色就突然大变。他一扫之前的傲慢,毕恭毕敬地说道:“戴总,怎么是您!”
“啊对对对,是的,我是有点事想找您的朋友——没事,就是一点小误会,小摩擦。是我糊涂,不该参和我哥的家事。”
“好,戴总的面子我怎么能不给?我这就转告我哥。马上的!您先忙,我就不打搅您了。”
他放下电话,一脸无奈地说道:“警察先生,我们不追究这事了。让她走吧。”
“这么快?你们协调好了?”
“是的,我们不找警察了。”
秦贽好奇地探出头,问一旁的警察:“怎么了?我可以走了吗?”
“他们不追究了,你可以走了。还有,以后不要打架了——这就算是口头批评吧。”
“好,好的。谢谢警察同志,辛苦了。”
“不用。”
秦贽大步走过派出所的大厅,身后的几个和她动过手的人看见她,纷纷转过头,不敢和她对视。就这样,她在门口看见了在那等待她的女儿。秦月一看见她妈妈出来了,便跑上前去抱住了她的大腿。
“老妈,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啦。我们走吧。”秦贽摸了摸秦月的头,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就在她们走到街道上的时候,一个全息窗口突然从她的视野角落蹦了出来,是耳机投影出来的一个未知电话。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听。
“小龙女女士,你似乎惹出了麻烦啊。”
“白泽?”听见了这个懒洋洋的声音,秦贽的脑海顿时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谢谢你帮我解围。”
“你应该感谢我身边的这位朋友。要不是刚好在路上遇见了他,我也无能为力。”
“是吗?总而言之,替我说声谢谢了。还有我女儿,昨天晚上也是麻烦你了。”
“白叔叔好!”
“我已经听见她的声音了。不用感谢,顺手之劳而已。好了,我还要忙自己的事了。你先陪你女儿吧。有空再聊咯!拜拜!”
“拜拜。”
白泽挂断了电话,通话窗口弹出了一个提示,问秦贽要不要保存这个名为白泽的联系人。秦贽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妈,我饿了。要不出去吃中午饭吧。”
“行啊。”秦贽牵着女儿的手,笑着对她低头说道。“我在路上看见了一家川菜馆子。我们去那解决吧。”
“我不想吃辣椒!”
“什么都要学会吃嘛!你对辣椒又没什么过敏的地方,尝一尝未免不可。”
“你自己尝不出辣椒素的味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秦贽和秦月一边拌嘴,一边走过粘着泥水的石砖路。一只喜鹊降落在她们的脚印旁,从泥巴里叼起一只蚯蚓。它起飞了。它要继续奔波,带着食物去找它的孩子。很快,它就消失在了树梢间,加入了群鸟的合唱之中。
“自家的孩子,还真是令人头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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