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85章 迈汉的生活（旧版）

没错，此时的塞尼松与哈杰塞尼松，身份已经从宰相儿子家中的侍妾，变成了侍卫官府中的普通侍女。

同样住在阿玛尔纳，而身份地位却已是天差地远，想必这一对姊妹花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吧。

基安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她们。

自从小安虎老爷突然离去，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了。此时此刻胸中纵然有万语千言，却无法说出口——他也不敢说一个字。

因为他自己的身份地位，同面前这两个女人相比，更是有着天渊之别。

此时的他，不过是负责一个小小的庄园“迈汉”的总管罢了。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目的，辛希布兄弟俩将安虎家的女子全部收入了辛希布家族的各种府邸之中，而对于安虎家的男子，尤其是成年男奴隶，态度则谨慎得多。

大部分男人被小辛希布毫不犹豫地转卖掉了，而一小部分人——尤其是安虎家的“家生奴隶”——则留下来看守那个荒唐的年轻人在匆忙间甩下来的几个小庄园。

基安所在的“迈汉”正是其中一个。

这个位于上埃及群山之中的小村落只有100多号人，其主要的产出则是葡萄——安虎家要用它们来酿造葡萄酒；除此之外，这座小庄园还肩负了一个重要的使命，那就是种植从蓬特移栽过来的没药。

没药大量用在埃及人所热衷的木乃伊制作中，可惜帝国的没药大都需要从蓬特进口。如果哪一个庄园栽种没药成功，那么它在未来的岁月中绝对会发一笔大财！

唉！“迈汉”庄园在试种没药的伟大实践中已经走出了小小的一步，可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它的主子却跑路了，唉……

“基安老爷，”塞尼松首先开口了，“您……您有安虎老爷的消息吗？”

“别叫我老爷！”小伙子吓了一跳，拼命地摇着手，“你们可是我的姐姐，还来这一套？如果我叫你们小姐，你们乐意吗？”

两个女人相互对望一眼，苦笑了一下。

“没有，半年我都没有他的消息了……”基安突然有些沮丧地说，“包括我的父亲，唉！……”

说到这里，小伙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自己其实撒了一个谎，一个大谎！

就在半年前，就在他的主子跑路之后不久，已经被赶到了“迈汉”的他在某个闷热而又静谧的夜晚，突然接待了一个来自于阿玛尔纳安虎老爷家的“老人儿”。

那个“老人儿”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他的主子和他的父亲在尼罗河上突然被人追杀，目前已是生死不明。

神灵呵！他的父亲，亲爱的老哈列姆，失踪了，消失了，不见了！

这消息不啻一个晴天霹雳，立即将可怜的小基安的人生打入了黑暗的深渊。

即便已经过去了半年，他对自己在那段时间的生活也不堪回首——在白天，他是一个强打笑颜、敬业勤恳的庄园总管；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痛苦地重新找回了自己，为父亲凄惨的命运，为自己孤苦的身世而嚎哭不已，极度压抑，极度哀伤。

他爱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而父亲虽然花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精心伺候他们共同的主子，但那个老者留给自己的，全都是美好的正面形象——坚毅，勇敢，正直而博学。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恨透了安虎，老的小的都恨——即便正是他们给了他，给了哈列姆家一切，他也恨！

平心而论，老安虎和他的生活原本毫无交集——那老头本来就很少出现在阿玛尔纳的宫殿中。在他记忆中有限的几次接触，无非是自己站在欢迎伺候的人群中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

但他是男人，在这个时代埃及的男人大都擅长搞阴谋，那个身为帝国政府高官的老头尤为殊甚！他在偷偷地观察，在静静地思考，不用费什么太大的力气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小安虎的落魄正是他老爹搞阴谋的结果，而且极为不幸地将他亲爱的父亲也拖下了水，直接造成了那位可怜老头的生死不明。

至于那个小安虎……一想起那个人，基安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当自己还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的时候，就被小安虎老爷侮辱了；尽管那小子很快便对自己失去了兴趣，但他对自己的伤害，以及造成的奇耻大辱，岂是用一辈子的时间就可以消除得了的？

他始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父亲，因为那时的父亲正在老、小安虎的身边红得发紫，马上就要成为安虎家族“最值得信赖的老师和最好的朋友”了，他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一件丑事而影响父亲的前程。

他只能悄悄地擦干屈辱的眼泪，请求调到阿玛尔纳附近的一个小庄园中，安静地伺候庄稼、无花果和葡萄，远离首都那些纸醉金迷的人群，远离那个在他看来污秽无比的家……

当阿玛尔纳传来了“小安虎老爷灵魂出窍”的离奇故事时，基安只是当作没听见。

当看到庄园的下人们绘声绘色地模仿安虎父子俩翻脸全过程的细节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笑了一笑；而当“安虎老爷散尽家财、解放奴隶”的传言传到了村里时，他更是嗤之以鼻——那少爷本来就是轻浮乖张的一个人，做出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世事的变化真是快如闪电，人生的起落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两天之后，几名陌生人拿着帝国政府直接签署的文书大摇大摆地进了庄园，庄严宣布：小安虎老爷的产业，包括这座庄园，以及庄园中的全部财产、仆人和奴隶，统统都归辛希布大人所有了。

而他，则直接被调到了十天路程之外的“迈汉”庄园，立即出发，不得延误。

基安记得，就在那天夜晚，庄园之中已是一片悲声，几乎所有人都被沉重的这一记闷棍打得痛哭流涕，甚至还有几个年老体弱的奴隶直接上吊自尽了。

而他，却突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轻松。

他终于可以离开“安虎”这个字眼了——从肉体上到精神上都离开。

他默不作声地、温顺地服从了新主子的安排，千里迢迢来到了遥远的“迈汉”，就像在阿玛尔纳一样，继续伺候着这里的葡萄。

……直到，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他忽然被一道霹雳击中。

是的，他恨透了小安虎！

那个宰相府中的乖戾刻薄的纨绔子弟，那个任性恣意、胡作非为的花花公子。

正是那个人拐走了他亲爱的父亲，正是那个人使得他的父亲死无葬身之地，正是那个人致使他此后一生都不得不做一名孤苦无依的孤儿。

可怜的基安哪！

这个不到18岁的年轻人每天晚上都在噩梦中醒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的父亲，但他在“迈汉”甚至连眼泪都不敢流，憋屈得简直就要发疯；他每天都在心中默默地诅咒小安虎，乃至整个安虎家族，诅咒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被奥西里斯大神面前的豺狗们挖去心肝，诅咒他们永世都要承受地狱中烈火的炙烤！

“基安……你也别难过了，好吗？”哈杰塞尼松悄悄抹了抹眼泪，一下子便打断了基安的胡思乱想，“尊敬的老哈列姆只是失踪了，谁敢断定那老人家就一定没了呢？”

“就是，”塞尼松压低了声音说道，“基安，你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先在‘迈汉’好好活下去，活得健健康康的，你明白吗？”

年轻人的眼睛一下子红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三人竟一时无话，气氛变得稍稍有些尴尬起来。

“瞧呀，基安，”塞尼松突然兴奋了，“半个月前我们就收到你托人带来的口信，说‘珍珍’就要生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和辛希布老爷请了假，所以才能过来……瞧呀，我们的运气多好，我们来的时间正好呢！”

“就是就是！”妹妹也笑眯眯地说，“我们刚到门口就听到迈汉的人在四处嚷嚷，说‘珍珍’生了个胖儿子！啊，感谢伊西丝，称颂伊西丝吧，伊西丝让‘珍珍’母子平安……唉，安虎老爷也应该放心了吧……”

“不要叫‘珍珍’！”基安一下子跳了起来，无比紧张地说，“一定要叫‘尼普特’！阿玛尔纳的称呼绝对不要在这里出现，这里可是辛希布老爷的地盘！你们……”

他突然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立即尴尬地闭上了嘴巴，而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也跟着沉默了。

屋内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很快便偃旗息鼓了。

这一男二女这才伤心地发现，就在此时此刻，一堵无形的墙正在缓缓地在彼此的心中落下。

“尼普特生的……是男孩吧？”塞尼松强颜欢笑，没话找话道，“我听说很健康呢……我们现在能进去看看吗？好久没见了，我挺想念尼普特的呢！”

“不行，这可不行，”年轻人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们，“其实按照‘迈汉’的规矩，你们连这个院子都不能进呢。”

这一对姐妹花又不说话了，空气又重新变得凝重无比。

“啊，泰伊小妹妹呢？”基安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试图强行把话题再度变得活泼起来，“她不也跟着你们进了辛希布老爷的家里吗？这次她怎么没有来呢？”

哈杰塞尼松嗫嚅着嘴唇却欲言又止，而她的姐姐叹了一口气，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怎么了？”基安顿时大吃一惊，“泰伊，她，她怎么了？”

“你知道的，亲爱的基安，”塞尼松飞快地抹了抹眼泪说道，“泰伊可是我们姐妹几个中最年轻漂亮的……辛希布老爷非常、非常宠爱她……唉！怎么说呢，辛希布老爷也过于宠爱她了……”

“她下面大出血了，”哈杰塞尼松抽泣着说道，“她刚到辛希布老爷家一个月，就死了……”

基安顿时如同五雷轰顶，原本黝黑的脸庞上竟没有了一丝血色。

他虽然还没经过人事，但他完全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那个小安虎最喜爱的侍妾，那个岁数最小的姑娘，那个可爱的娃娃脸小女孩儿，竟然被一个半老不老的贵族活活玩死了！

年轻人不禁悲从中来。

但他并不想哭，只是觉得浑身发胀——好像有一股澎湃的热气正在体内膨胀升腾，即将把他的身体炸个粉碎。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地渴望摆脱自己卑贱如狗的低下身份，他必须摆脱这样的身份！

他悄悄喘了几下，将胸中的郁结之气稍稍放出了一些，感觉好受一点儿了。

两个女人抽抽噎噎地哭了一小会儿便匆忙闭上了嘴——在此刻此地，谁也不敢再多谈论那个可怜的姑娘。

基安沉默地注视着她们，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你们过得好吗？”他突然问道，“辛希布老爷对你们怎么样呢？”

“怎么说呢，小基安，”塞尼松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就是普普通通干活的……去了半年了，我们两个人见到他的次数加一块儿，可能都不到三次吧……”

“我好想念我的安虎老爷呀！”哈杰塞尼松突然像发泄一般尖声叫道，“我真想念在阿玛尔纳的那个家呀！唉……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自由了哪！……”

基安和塞尼松吓了一大跳，赶忙跳起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疯了，哈杰塞尼松！”年轻人声色俱厉地恐吓道，“这里可是‘迈汉’！要是让辛希布老爷的人听到，你的舌头会被割掉，而我们的耳朵也会被割掉的！”

“辛希布老爷的人”这个字眼产生了极其强大的震慑力，哈杰塞尼松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基安沉吟良久，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便揪住了塞尼松的罩袍。

“你们，是跟辛希布老爷请了假才过来的？”他一脸紧张地问道，“也就是说，辛希布老爷也知道尼普特生孩子的事情了？”

两个女人一脸莫名地点了点头。

“辛希布老爷说了要怎么样处理这个孩子吗？”他更急了，“比如说，就在‘迈汉’跟着他妈妈一起生活呢，还是送走？还是怎么样？……”

“没有，辛希布老爷什么都没说呀！”塞尼松也急了，“他对这个孩子没有任何表示啊！只是准了我们的假……”

基安颓然坐下，脑海之中却是一片混乱。

这位让人琢磨不透的大辛希布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把自己打发到了这个偏远的“迈汉”庄园，却马不停蹄又把肚子已经明显凸起的尼普特送了过来，并托人传来了口信——好好伺候这个女人，直到她顺利生产。

他当然不敢拂逆这个命令，只好硬着头皮尽心尽力地伺候起这位孕妇了。

但他始终搞不明白这件事情——一名埃及的大贵族，竟然还愿意收留一位政治敌人可能的后代——尽管是小妾生的——意欲何为呢？用来做人质？做谈判的筹码？还是另有别的什么目的？

而最诡异的是，那个腹中胎儿的爷爷呢？那位尊贵的泰菲比.安虎大人呢？他还没有倒台呢，他还是权势熏天的“大维吉尔”呢！当安虎家“根正苗红”的后代落入了敌人之手，他竟然没有一丁点表示吗？

没有，整个安虎家族没有一丁点表示，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般。

真是奇哉怪也！

……而现在，自己的新主子对这个孩子也没有任何表示……没有表示，又是什么意思呢？

基安惊恐地发现，那个刚刚在隔壁的“宫殿”中来到这个世界的，粉嘟嘟、胖乎乎、软绵绵的小肉团，一下子竟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那你们说，辛希布大人……”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说道，“会不会把孩子接走呢？”

“应该不会吧？”哈杰塞尼松大声说道，“那样的话，没了孩子尼普特可怎么活呀！辛希布老爷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她姐姐的脸再次吓得一片惨白，忙不迭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小伙子突然再次跳起，将房间的木门啪的一下子关上了。

两个女人顿时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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