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以下
第1章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旧版）

至圣十三年，南周。

陵州城已经下了半个月的雨，那些日子穹顶之下都是阴沉的雾气，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艳阳天。

入秋以来，由于开凿运河而导致河水倒灌形成的洪灾不期而至。

上万亩陵州府的良田和农宅被淹没，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尤以到陵州城乞食的百姓最多，城墙外乌泱泱的灾民绵延开来，一副末世要来的征兆。

──

本着“严防死守，兼济灾民”策略的陵州知府府堂，以陵州府军联合御卫司、陵州三卫立即组织起严密的防线。

每扇城门、每处城墙垛口、每个通水洞...都派兵看管，宽出严进，防止瞬间大量的灾民涌入城中，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同时，整个南周东部地区以及运河沿线地区，在王都赤县的号召动员下，市民豪绅都大量的向陵州捐粮捐物。

大批的救援物资正马不停蹄、船不挂锚向陵州进发。

——

“...姓名、户籍、人口数量、样貌...都要问清楚。”

“农户要问田亩，读书人要验凭信，商户要看路引...”

“没有城内住户和驿站的接纳证明，一律不得入内，非常时刻就要特殊对待...”

“所有新兵都在南钞关，将灾民分成几个队伍，能进城的排队进城，不能进城的就安排他们搭棚暂住...”

“从江南运过来的救济粮马上就到，为了防止到时候发生哄抢，切记保持高度警惕。”

陵州府军什长聂宽声音洪亮，带着刚刚进入军伍的一众新兵从陵州南城钞关鱼贯而出。

聂宽是个面堂黝黑的方脸汉子，戴一顶过耳兜鍪，陵州府军制式袒肩宽袍披身，修长的束腿网靴将整副身板的气势都拔高了。

这群新兵大部分都是军户出生，祖上三代都是正儿八经的阵战之士。

“听明白了吗？”

聂宽停下脚步，蓦地大喝一声，将整个钞关周遭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饥寒交迫的灾民稀稀拉拉的聚集在钞关周围，放眼望去，一直延伸到目之所及的尽头，只有人，全是人，都是人，人里面是人，人外面还是人，一层又一层，无穷无尽。

灾厄之年，满目疮痍，目睹这股凄凉的场面，一股愤懑仿佛郁积在这一群新兵们的胸口，化为整齐的吼声喷薄而出。

“明白。”

一股仿佛战时的凶悍血勇之气扑面而来。

歪歪扭扭的灾民队伍被这吼声震慑了一下，渐渐的朝着有序的方向收拢。

——

“……谁都不知道，五华山的泉水其实不是甘甜，而是清香，这就是五华小翠的精髓所在，所以啊，外面那些号称五华茶的茶肆全取的是当地的泉水，用来煎茶，无怪乎尝起来或是寡淡，或是苦涩，难以下咽……”

许杉将茶杯移到唇口，让水汽在鼻尖氤氲，耳边是小厮喋喋不休、被训练的千锤百炼的话术，眼帘下悬，目光落在茶肆外的庙宇屋舍。

茶肆有二层，居上临下可看尽陵州南城的一圈质朴风景，隔街灰白破财的白龙庙撞进视线，一行绯红长袍制式的身影穿进白龙庙里，贴在庙的院墙内，一时气氛凝重起来，将几个零星的乞丐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轻举妄动。

茶肆的小厮犹自喋喋不休。

“客官真是好品味，一看就与寻常人不一般，我们的茶水是从运河上渡船来的，存放不超过十天，这时候香气还没散，品茶就得这么品，才能知晓那其妙滋味。”

许杉一饮而尽。

“……”小厮讪讪的笑着，感觉方才的话白瞎了。

冬日的阳光有些虚弱，南大街此时比较清冷，没了往日南北客商往来不绝的热闹景象，喧嚷拉扯都不复再见，大部分的商铺店肆都闭门谢客，连行走的路人都心不在焉，除了——

朝白龙庙方向而来的背包客，大步流星，衣袂生风。

胡须虬曲，面容肃静。

拐了个弯，走向白龙庙旁的小巷子。

许杉挑起眉头，将茶杯轻轻搁在桌上，头也不回：

“倒茶！”

──

“户籍牌。”

南钞关外，如同盘龙一样的队伍里，面黄肌瘦的、赤脚的、衣衫破烂的灾民，向着城内的方向翘首以望。

府兵李伟站立在第一道审查队伍前头。

由于大多数的灾民都不具备进城的资格，故而仅仅只是在李伟这里打了个转，就失望的离开队伍，散落在城墙周围。

惨象见得多了，李伟甚至连多给几个字都欠奉。

队伍里，徐友多缓缓上前，他觉得排在自己身前的小个子有些奇怪。

对方絮絮叨叨，但听不真切，手指不断曲张，仿佛在压抑什么，往前欺身半个身子，他从侧面打量到这个不超过十五的孩子惨白安静的脸。

有种刻意雕琢的平静。

南周岭东水师出身的徐友多见多了海上那些不着地又无处藏身的鬼蜮场面，对各种蹊跷绝对不陌生，这是寻常生活在土地上的人所不熟悉的。

然而他已经快要回家了，离开陵州三年，回家的喜悦冲淡了他心里的异样。

现在他只想回家。

如果不是恰逢陵州水灾，他的父母应该在南钞关外笑着迎接他，当然，还有他那有些痴痴傻傻的哥哥。

“今天只要能进城就已经够让人心满意足了。”

马上就要到他接受进城检查了，徐友多紧了紧肩上的包袱，里面不仅有象征他身份的户籍牌，还有来自岭东水师下辖靖海司衙门的信函，千万不敢丢了去。

府兵李伟在检查徐友多前头的孩子，佩刀在他身上随意拍打了两下，看看是否有兵刃，扫了眼对方的户籍信息，没发现有什么特别。

“不是城里的进不去。”李伟淡淡的对这孩子说道。

“我在朋来旅店订了房，这是凭证。”孩子含糊的说着，没抬头，递上一封皱巴巴的信，上面有朋来字样的画押。

“嗯，我看看...行，你进去吧。”

李伟移开身体放行，让徐友多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孩子会像这大多数灾民一样被拒绝入内。

在府兵李伟看不到的地方，徐友多发现孩子的手不可遏制的剧烈抖动，快速的拿回了信件之后缩回衣袖里，然后朝南钞关城门急匆匆走去。

徐友多皱起眉头，心里觉得越发的怪异了。

“户籍牌。”

一把刀鞘横在徐友多面前，李伟挡住了徐友多的视线，懒洋洋的把手伸出来。

“见谅，我家在陵州城南，这是我的户籍牌。”徐友多欠身递上户籍牌，悄悄打量这位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府兵，想着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一块破旧的淡黄布料被风吹到李伟脚下，被后者不经意踩到，大半个写法怪异的“礼”字赫然露出来，格外的醒目。

徐友多觉得有些眼熟，看得愣了神，忘了面前的府兵还在等着验他的户籍牌。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李伟狐疑的看着他。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