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其所起
第二章（旧版）

夏天的热浪刚刚散去，空气里仍弥漫着一股湿气。

原寄开着窗户，闭上眼睛闻大柳树的气味。

据说那颗大柳树已经几十年，要三个小孩子拉手才能把它抱住，柳枝垂在房间的窗外，夏天风大的时候总是敲打玻璃。

原寄觉得，她和柳树已经是朋友了。

安域存对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嘲笑她有妄想症。

“小寄，把窗户关上，一会儿就要下雨了。”安域存从门缝里探出脑袋。

原寄听话地关上窗户，习以为常地到桌子边坐好，拿出桌洞里的棋盘和棋子，等着安域存和她玩五子棋。

不一会儿，安域存端了一杯果汁回来，放到原寄手边。然后拿过白子，“你先下吧。”

原寄拿了棋子，却没有落下的意思，朝窗外看了看，天果然阴了下来。

“你说，今天真的会下雨吗？”

“有我在，你怕什么，下就是了。”

“不是，今天妈妈出去工作了，我怕她回不来。”

梅心和安时椿结婚以后，一直呆在家里没出去工作，又不爱与邻里打交道，渐渐染上了喝酒的习惯，时常控制不住量，喝多了就在家里大吵大闹，经常把安域存和原寄吓得不轻。

安时椿好说歹说，让她出去找个工作，不求赚钱，就是找个地方消磨消磨时光，别整天闷在家里。

可是梅心这个工作看不上，那个工作不想做，前段时间在商场找了个买化妆品的工作，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安域存看着原寄皱在一起的眉头，没好气地说：“大人有大人的办法，也就你怕打雷怕得要死，还想着管这个管那个。”

原寄听闻，在棋盘中心落下那枚黑子，“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安域存只能无奈笑笑，摸摸原寄的脑袋，“赶紧下。”

梅心嘱咐安域存原寄害怕打雷的时候，安域存只以为原寄会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没想到衣柜，桌子底下哪里偏僻往哪里钻，谁也不敢动她，一动就跟疯了一样撒泼打滚，特别是梅心，连靠近都不行。

没心没有办法，只能躲到一边偷偷抹眼泪，任由原寄躲着，等着雨过去了，再把原寄拉出来。

安域存看着原寄哭的撕心裂肺，心疼不已，陪着她钻衣柜，钻床底，原寄钻哪里他就跟着，也不说话，也不动原寄，安安静静坐在原寄旁边。

时间一长，原寄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安域存就教原寄下五子棋，打雷的时候他们就下棋，原本原寄下一会儿就要找地方躲着，时间一长，居然也能坐得住了。

梅心离婚，法院判原培生每个周末都可以看女儿，但是梅心带着女儿回了老家，每周看难以实现，就和老原说好了每年暑假让原寄回老原那边住。

安域存听说死活不同意，非要寒假让原寄去老原那。

安时椿以为两个孩子关系好，一时要分开安域存舍不得，就安慰他说：“让妹妹暑假回去，寒假就能和你一起过年，还能一起放烟花。”

安域存摇了摇头。

“爸爸，可是，夏天经常下雨。”

安时椿听到这话，不由得红了眼眶，摸了摸安域存的脑袋，“臭小子。”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四年，安时椿却历历在目，除了下雨天，那是原寄和安域存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

“小寄啊。”安时椿探着脑袋看着下棋的原寄和安域存。

“安爸，我们马上就下完这局，我非要让这小子跪地求饶。”

“你嚣张个什么劲儿，等我把你杀得片甲不留，你别哭就行了。”

“好好好，你们先下，我去接妈妈，等你们吃完饭，我跟你说件事。”安时椿解下围裙，换上雨衣带着雨具出了门。

原寄和安域存正厮杀地热烈，没一会儿，棋盘摆满了也没分出胜负。

原寄不服，非拉着安域存再来一把，安域存一溜烟跑到饭桌边，“以后有的是机会，哥哥饿了，先让哥哥吃饭。”

原寄一边不紧不慢收了棋盘和棋子，一边抱怨：“安域存你是猪吗。整天就知道吃吃吃。”

安域存嘴里塞满了饭菜，好不容易咽下去，“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我可是体育生，每天要跑那么那么长，吃不饱怎么跑的动。”

他们两个已经升入初三，原寄名列前茅，早就瞄准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安域存整天上课睡大觉，成绩连普通高中的门都摸不到。

安时椿没有办法，看这小子手长脚长，干脆让他练了体育，中考也是个加分项。

安域存擅长长跑，安时椿觉得他缺乏耐性，便隔天让安域存跑个五公里，下雨天就在屋里跑，一天也没落下过。

“说真的，我体育成绩相当不错，在咱们市也是排得上号的，你求求我，我就加把劲儿搞搞学习，陪你去上那个什么六中。”

“我巴不得你离我远一点，真的烦死了。”

原寄走到桌边，见安域存给她摆好了筷子，又觉得他也没有烦到那种程度。

“你还是好好学习吧，要是能考上六中，安爸会很高兴的。”

“整天安爸高兴，你就不高兴吗？”

“我有什么好高兴的，巴不得离你远一点。”

“哎，既然你这么说，我还就偏考六中，把你那些小跟班赶得远远的，你就别想早恋了，这样，你安爸更高兴。”

原寄从小就是美人坯子，上了初中更是无数小男孩跟在后面，大胆的直接告白，让原寄当他女朋友，多亏安域存在学校有个大哥的名号，没人敢真的招惹到原寄，否则真的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思不放在学习上。”

安域存说：“你就这点最讨厌，跟教导主任似的，张口就是官腔。”

他们边吃饭边拌嘴，几乎都没什么功夫嚼饭，满脑子都是下一句怎么回击，吃到饭菜都凉了也没吃完。

安时椿很快接到了梅心，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回到家，见二人气氛剑拔弩张，梅心说：“你们又聊什么呢？”

原寄听到梅心说话，放下筷子就回房间了。

安域存见状，比梅心心里还不是滋味，“阿姨，没聊什么，快吃饭吧。”

“哎。”

原寄拿出白天做的课外辅导资料，整理起上面做错的题，安时椿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到原寄旁边。

“小寄真棒，这一张几乎全对了。”说着，尴尬地搓着手。

原寄对安时椿这套哄小孩的语气太熟悉了，一听就知道没啥好事儿。

“安爸，有什么事你就直说。”说着，快马加鞭地往错题本上炒着题目。

“那个，是这样的，你爸来电话了，说是你张阿姨怀孕了，估计寒假前就要生，今年你不大方便回去。”

原寄笔尖一滞，中性笔在纸张上晕开一个墨点，很快她又恢复了奋笔疾书，“不去就不去，多大点事，正好寒假有时间给安域存补课。”

“哎，小寄真懂事儿，不愧是我女儿，你好好学，爸先出去，不打扰你了。”

张阿姨是老原的新老婆，其实也不新，去年寒假他们结的婚。

老原带他们去吃海鲜自助，介绍她们认识。

老原去取餐，张静刚要打招呼，就被原寄开门见山地怼了回去，“你知道他家暴吗？”

张静没有回应。

“你知道为什么还嫁给他？”

“小朋友，大人的事你不明白的。”张静语气故作亲昵，她很年轻却涂了很重的粉，那层妆在她脸上十分有违和感，像是画皮，很老气的那种，原寄认为她是故意的。

老原忙于应酬，早就谢顶而且大腹便便，跟张静走在一起，很可能被人当做父女，也许就是被错认为是父女过，张静才开始化这种妆。

“你也是为了钱？如果是这样，不如别动这种心思，你能忍一年，两年，还是十五年？”

十五年，是梅心忍过的日子，梅心在喝醉酒后经常恶狠狠指责她“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离婚了，何必忍这么多年。”这些话曾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不过后来她就想通了，梅心哪里为了她忍，她只是为了钱忍。

眼见着老原笑眯眯地端回了满满一盘子海鲜，原寄也懒得跟明白人说废话，最后撂下一句：“去学点拳击，女子防身术什么的，别傻乎乎的光挨揍。”

张静听完这话，很难想想对面的小女孩只是初中生，又对原寄的遭遇有些心疼，她能这么懂事，这么成熟，还能说出这番话，想必经历过不少糟心事。

张静从盘子里挑了最大的一颗虾，剥了放在原寄碗里。

原寄说了声谢谢，将一颗虾塞进嘴里。

老原乐不可支，觉得自己的女儿和老婆相处十分融洽，那一餐多喝了两杯。

他高兴地喝酒的时候，旁边的两个人也随着瓶子里的酒减少而越来越心慌。

原寄看了看神情不自在的张静，说不清是可怜还是可悲。

“爸，吃完饭让司机送你回去吧，我和张阿姨有事要做。”

“好好好，你们做你们的。”说着，高兴地从前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拿去随便花。”

原寄带着张静直奔商圈，挑最贵的奢侈品买，刷了卡就退货，只要现金。

一拳逛下来又直奔银行，督促张静办了张新卡，把钱存了进去。

张静握着卡，眼泪簌簌地掉。

“别乱花，把卡藏起来，关键时候能救命的。”

“谢谢你，谢谢你。”

“你倒也不必谢我，我只能帮你一次，我认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你选择了这种生活，那么以后就不要抱怨你的孩子把你拖进火坑。”

“不会的。”

“今晚开个酒店吧，别回家，不安全。”

“原寄，他打过你吗？”

原寄没有回答，等到和张静躺在酒店床上，关了灯她才敢开口，“他是个挺不错的爸爸，不管你相不相信，他给我带了大部分痛苦，可是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幸福也都是他给的。像是带我放风筝啊，让我骑在他脖子上逛超市啦，虽然他工作忙，可是从没忽略过我。”

眼泪果然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好在张静根本看不见。

“对了，他没有打过我，至少没有故意，但是他确实有一次喝多了打我妈妈，我想去拦，他失控把我推到地上磕到了头，在医院缝了好多针。”原寄摸了摸头发里藏着的细长的疤痕。

那天，雨下的好大，雷声好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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