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六十八年,金熵举兵进攻大羽,不过数月逼近大羽首都邕城。
外面哭嚎声不绝于耳,萧穆紧蹙眉头睁开了眼,他强撑着尚还虚弱的身子坐起,往日平和的寝殿里现下一片狼藉。
“殿下,邕城破了!”
这时,一个脸生的太监推门而入,将带来的衣物塞到他手上:“殿下速速换上衣服,随奴婢出宫!”
萧穆的目光望向那未掩上的门外,似乎没反应过来,喃喃自语:“城破了?”
那太监顾不上那么多,萧穆自小身子弱,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力气也没有多少,大太监直接将带来的太监服穿在他身上,拉着他往寝殿后门走。
萧穆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大太监拉着不知跑了多久,他回头放眼望去,大内皇宫中,宫女太监四处逃窜,远处模糊间能看到敌国的兵马,踏进皇宫的宫道,屠戮过路的宫人。
萧穆只觉得眼睛酸痛,他强忍不适,跟紧了这个从未见过的太监,问:“我父王呢?!”
“陛下就在宫外等着殿下,殿下快些!”
萧穆脚步一顿,又连忙跟上。
待他跑不动了,双腿酸软得近乎要摔倒时,终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阿九!!”
“父王。”萧穆抬眼看去,羽帝自一群士兵中向他走来,士兵里还有几个王兄,皆是铠甲披身,握着的长剑都还滴着血,一靠近,浓重的血腥气冲得萧穆近乎反胃。
羽帝三做两步上前,单手便将瘦弱的他扛在肩上,放在一旁备好的马车上,鹰利的双眸看着自己这个十六岁的儿子。
厮杀声不绝于耳,羽帝抬手摸了摸萧穆那苍白的脸,终是对一旁的太监道:“阿九就托付给你了。”
太监躬身:“奴婢定誓死护殿下出城!”
萧穆看向羽帝:“父王你不走吗?”
“……”羽帝沉默,伸手解开身上的腰带,转而系在他身上,教他按腰带的机关:“里面是一把软剑,你看着我怎么解,必要时自保,下手的时候不要怕,你就想着你不杀他,就是他杀你,想着你的父王我,千辛万苦把你从血口里拉出来,决不能轻易又被人拉进去,不要怕,这样一想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父王!我不走!”
萧穆要把腰带解下来,却被羽帝制止:“住口,寡人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见吗!你是寡人从血口里揪出来的,寡人绝对不允许你再进去!离开邕城,离开大羽!再不要回来!!”
他猛地一推,将萧穆推进了车里,关上车门,毅然提剑转身往皇宫深处走去,他的几个王兄也是头也不回的提刀跟上。
萧穆一急,忙要下车去追,却被那太监拦住往回推进车里,萧穆看着渐行渐远的一行人,通红的双眼涌出了泪:“我想留下来……”
国破了,他的父王和王兄们都留下了,没道理自己却逃了。
太监扬起马鞭,驱车离宫:“殿下,陛下跟奴婢说过,除了早年战死沙场的老大老二老三,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
萧穆心头一窒,泪水怎么都止不住:“我是大羽王室的子孙,就是国破了,也没有独自逃命的道理!我不该走的!!”
“殿下,陛下说了,他不要您殉国,您再不是大羽的九王子,他作为父亲,只是想护住自己名叫阿九的儿子。”
萧穆猛地一阵咳嗽,大太监的话仿佛一记重锤,敲砸在他的胸口,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厮杀声混着血腥气飘进马车,萧穆忍不住干呕。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大太监的声音传来:“殿下请速速换上奴婢备好的衣服,咱们要步行走了。”
萧穆强忍身体的不适,眼睛在车内一扫,目光落在了放在角落的粗布麻衣。
“委屈殿下了,现下四处都是金兵,咱们只有扮做百姓,待时机成熟便混出城去。”
萧穆目光落在遍地的尸体上,嚅语:“出了城…去哪儿呢?”
“往北走,北边是幻雪国,我们去找四公主。”
萧穆这才想起,他有个胞姐两年前被羽帝送去幻雪和亲了,只是和亲的是哪位王爷,他却不记得了。
想到大羽王室里不是只有他一人,萧穆心中有少许安定,他点了点头,跟在太监身后,混进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
他年纪轻身子骨又弱,未来得及束起的青丝早已凌乱,颤颤巍巍地混在百姓中,一时倒无人注意。
好不容易逼近城门,突然来了一队金兵,不知谁吼了一声:“关城门!搜捕大羽王室余人!!”
萧穆心头猛然一震,下意识拔腿要跑,一旁的大太监见状暗暗拉住他。
他猛然反应过来,双腿一软,竟摔倒在地,身体不经意间撞到一旁的人,人群一时骚动。
此时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金兵的眼睛,只见那金兵领头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萧穆和大太监手里都捏了一把汗,萧穆下意识将手覆在那平平无奇的腰带扣上,心里想起了羽帝的话。
下手的时候不要怕,你就想着你不杀他,就是他杀你,想着你的父王我,千辛万苦把你从血口里拉出来,决不能轻易又被人拉进去,
不要怕,这样一想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领头走到他面前,伸手薅他头发,萧穆吃痛,强忍泪水,顺着金兵领头的力气扬起了脸。
那一刻,萧穆仿佛身置冰窖,遍体生寒,只能指望这金兵眼拙认不出自己。
对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又跟身边的几个金兵用金熵语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几个人爆发出一串淫笑。
金兵领头笑完了,跟拎小鸡似的提起萧穆后领,连拖带拽地往最近的屋子走去。
大太监心下一惊,强忍着要拦住对方的行为,刀子似的目光刮在那金兵身上,趁无人注意,悄然退出人群。
萧穆自小养在深宫,羽帝和几个王兄对他百般呵护,何曾经历过这等变数,一路逃来横尸遍地,惨叫声刺激着他的神经,能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见这金兵拎着自己就走,还以为是被他看出了端倪,下意识就想跑,伸手去推他。
那金兵又发出一串嘲笑,抬手就给了萧穆一巴掌。
萧穆自小体弱,多吹会儿风都可能会病一场躺在床上两三天下不来,如今被掴了一掌,打得他脑子嗡嗡作响,头晕目眩,支不住身子摔倒在地,脸颊肉眼可见地肿起了起来。
那金兵将萧穆拖进一间房内,三下五除二剥了他的外衣,撕开里衣就要往胸口凑,那金兵一愣,随即又发出刺耳的大笑。
原是这金兵以为萧穆是女孩儿,抓他进屋是想泄欲强暴,却发现他是个男的。
萧穆趁机去摸腰带上的暗扣,那金兵以为他在反抗,不以为然地发出讥笑了,伸手抓他,将他甩到榻上,一边淫笑边脱衣服。
萧穆手上触到一片湿冷,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榻上还躺着一个被扒开了衣服的女尸,一把大刀刺穿了她的胸膛,瞪大的眼睛望着屋顶,死不瞑目。
萧穆没忍住,崩溃地哭了。
那金兵解了裤子,又伸手来扯萧穆的腰带。
就在这时,一把匕首悄无声息的从金兵身后绕到脖颈上,皮肉撕裂声响起,从脖子上流出的血喷到了萧穆的脸上。
血腥扑面而来,萧穆偏过头干呕。
大太监将金兵的尸体推到一边,伸手扶萧穆起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殿下,快从窗户走吧!”
萧穆拢起被撕坏的衣服,在大太监的安慰下镇定下来,轻轻地从窗户翻了出去,两人小心避开金兵,躲进了一间荒废的马棚里。
萧穆强压心头的不适,看向了这个大太监,见他手脚利落,不似寻常人,也不曾见过他父王身边何时有过这样一个人,便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大太监恭敬道:“奴婢贱名小夏,是殿下宫里的一名扫洒宫人。”
因萧穆体弱,大多时候都不出门,所以伺候他的宫人们他都记得,却也肯定记忆里自己并没见过他:“可我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干的都是些粗脏累活,身上晦气,不便近身伺候,所以殿下才不认得奴婢。”
萧穆点了点头,他因为身子原因,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他跟前凑。
他又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四周:“如今我们该往哪儿去?”
“我们要尽快出城,金兵打算屠城,再晚些怕是来不及了。”
“屠城?!”萧穆惊叫出声,又赶紧捂住了嘴,压低声音:“邕城几万的百姓何其无辜,他们这么做跟畜牲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皇宫的方向漫天浓烟,萧穆抬眼望去,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抬脚往皇宫的方向跑去。
“殿下!”
我是大羽王室的子孙。
就是国破了,也没有独自逃命的道理。
我不该走的。
他不要您殉国。
您再不是大羽的九王子。
他作为父亲,只是想护住自己名叫阿九的儿子
皇宫正宫大门,几具无头尸体倒在血泊之中,那一幕仿佛淬了毒,近乎灼伤了萧鹄的双眼。
他双眼一闭,晕死了过去。
“殿下!!”
这一年,邕城被屠,皇室子孙被斩首,千万大羽子民沦为奴隶,大羽王朝就此淹没于黄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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