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主位的少年捻着茶碗漫不经心地看着厅中堂的胡家父子。
那少年看着年纪稍小些,长得嘛也不够威严,可胜就胜在气度非凡。
胡老爷比胡同知多吃几十年的盐,碰上这样一个少年自是毕恭毕敬,不敢多想。
“书信呈上来吧。”阿青放下手里的茶碗,在花厅敲出一阵回声。
胡老爷想着胡同知都已招认下来了,若自己再反驳也不是法子,他横了垂首的胡同知一眼,而后抱着书信缓步子向主位的阿青走去。
“看胡老爷的样子,看来胡家招认得不情不愿?”
那少年瞟过来一记眼刀,扎得胡老爷遍体生寒,原本缓着的步子,跌跪在地上,书信撒了一地。
辟辛起身收起地上的书信,整理出一叠递给了阿青,自己则站到阿青身后。
阿青仔细翻阅着这些书信,大厅也同样沉寂下来,无人敢打扰。
胡老爷与胡同知小心打量地他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生怕信件的那些内容惹得这位爷不高兴拿了他们开刀。
阿青也的确不太高兴,上面说了许多沅月的坏话,李行的信更是在贬低沅月窝在旧京不敢动作。
目光最终聚焦在“丧家之犬,公主无翻身之日”上。
即便一路来已经听过许多这样类似的话,可看到这句话他还是不由怒气灌脑。
那封信被阿青直直砸向胡老爷的头,虽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可胡老爷还是感觉像万刃投身一般,霎时间大惊大恐,撑着身子向少年“砰砰”磕头。
“姜公子何必动怒,区区字句罢了。”
花厅外不知什么时候跳进来个男子,人随声落地而到。
辟辛是清楚他的身份的,附上阿青的耳告知了声:“这就是李行。”
那李行一路跑来对阿青是有几分顾虑的,如今看来只因几句话就能喜怒上脸的,恐怕也是个蠢货。
不由得对这位看轻了不少。
可下一秒他就不敢这样想了,那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掌已经紧附上了他的脖颈命门,压着他跪在地上,发生这些不过一瞬之间。
这么快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会为这区区字句付出性命?”
少年的脸凑得极近,妖冶的笑容印进李行的眼里,感觉到的只有危险,再想不得其他,威胁道
“姜公子这又是何必,镇西王爷为公子请封在即,此时杀簪缨子弟只怕也不是好时机。”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都能知道,只怕全京城也能知道了。
看来沅月也没隐瞒这件事,难怪要他来同南,对手看到镇西王府的公子在这,便会摸不清沅月的底牌,从而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沅月的想法,阿青有失落,也有燃起的雀跃。
“杀了就杀了,难道李公子以为英国公府会保住公子一个惹事生非的子孙吗?”
杀了就杀了。
这与明容公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这样嚣张跋扈的少年为何会臣服明容公主。
或者说镇西王府与明容公主达成了什么协议,至于让阿青为她如此。
李行在心中盘算着,那少年的手劲越来越大,掐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已经没时间去谈判了。
因缺氧而无力的手拉下腰间的金牌砸向地上。
同南知府生怕人死在这,未来跟谁也不好交代,上前拦住阿青
“公子不可杀人,不可杀人啊!”
他哪拦得下阿青,眼看李行面色涨得红发紫,垂下的手指越发苍白。
辟辛赶忙捡起那块金牌看过。
“德王府的金牌?”
这句话救了李行一命,阿青放开那只掐人的手,回头问道:
“怎么回事?”
李行抬手给自己顺气,另一只手抖着锤地板。
阿青可等不得他处理好自己,危险的笑容又对上了李行的脸。
危险,方才濒死的感觉还浮在周身,李行情急之下喘着气回话
“咳咳......德王殿下......德王殿下叫我来与公主殿下认错,此事......此事是行鲁莽了。”
认错来的?这话入了一旁默默跪着的胡家父子的耳里大感不妙。
“认错?你要悔过该去旧京,来同南做什么?”
辟辛怀疑道。
“胡家斋可拱手让公主殿下,一切交由殿下处置,我本想来与胡家说明......”
李行有些踌躇犹豫,在他心里甚至还觉得有再翻盘的机会。
可才来同南,去了胡家就发现胡家父子已经在府衙了。
他生恐胡家父子先行招认,将事情全部推到他身上,届时德王保不住自己。
于是匆匆来了府衙,原以为沅月也在,想不到在这的却是阿青。
辟辛不悦极了,敢情这小子会自己来认错,那他跟阿青来同南忙活这些天为的是什么?
而阿青想的多些,李行此次前来绝对不是他自己想的,背后一定有人授意。
目光投向了辟辛手里的金牌。
德王府。
那个蠢德王吗?
“哼,你说胡家斋交由公主殿下就你说的算了?”
胡家父子已经被阿青要杀人的模样吓得发颤了,对上李行更是恨恨。
当初是你李行指使,如今却要他胡家去顶罪,胡老爷的心此刻拔凉拔凉的。
此时听阿青这样发话了,心感有机会自救了,于是连忙跪地自救道:“胡家斋自愿。”
“殿下不差胡家斋。”
阿青一句话就将胡家父子的心打回谷底。
“但殿下需要一个态度。”李行已经顺回了命,想着德王的话,继续道:“德王圈禁,早已无意与公主殿下相争。”
这样说也没错,阿青最近很不懂沅月的想法,他不敢贸然替她做决定,于是原地打转想了几圈。
李行和胡家父子都巴着眼在等他决定,只是没想到少年这样说。
“李公子和胡家父子跟我走一趟旧京。”阿青又回头对同南知府道:“至于同南来的施家兄弟,罗世奇等人,待我回了旧京再等公主决定。”
话已发下事不容缓,同南知府应好后安排了大马与马车。
李行与胡家父子关在了马车里,阿青和辟辛一前一后的驭马守着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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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娘子已经好多了,起码可以下床走路,只是还做不得活计,心中感念吉祥那日的相救。
于是日日待在吉祥的房间帮忙。
吉祥虽挨的打多些,可他的工作就是算账,起不来身就关在房间里算着由公主殿承担的损失。
以及要高价回收果干果酒的银子。
越算越心惊,越算越后悔。
他想着早知道多挨点打也该护好那些损失的果干。
看着吉祥表情的变化,施娘子有些惶惶,小心问道
“吉祥公公,可有什么不对?”
吉祥抬起看帐的头,见施娘子关切的样子,也不好摆一副守财奴的样子出来了,安抚道
“没什么不对,施娘子安心。”
二人还待说什么,门口敲门声响起。
进来个小鬟,对二人福身,“施娘子,殿下寻你。”
沅月找她啊,
施娘子立刻站起身与吉祥告辞后,跟着小鬟去了。
大殿高台上的主位依旧是坐着沅月,身后是多日不见的青衣公子。
台下的是面生的男子,与面熟的胡家父子。
一旁还立着贞吾君与辟辛。
施娘子还在行礼来不及想法。
高台上的沅月免了她的礼,“苦主来了。”
原来这些是主犯,还以为只是那些个无赖眼红她的生意,想不到后面还有这么多人。
施娘子心中只觉得跟公主做事真是刺激得很,就像那日在新市她踢翻了那个灯笼一样。
那些人向她拱手道歉。
锦衣公子,同南首富胡老爷,还有一位同知大人......在向她一个普通妇人谢罪。
这换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谢罪可没用,施娘子觉得如何处置好?”
公主这样问她。
施娘子不懂怎么说,她哪里懂那些,只好心存感激跪地回道
“民妇一切听由公主殿下处置。”
“嗯,既然本宫处置,”沅月抬眼去看拿着纸笔准备好要记录的辟辛,继续道:“同南那几个无赖充军去......”
她回头看了眼阿青,笑问道:“阿青,充军去哪里好呢?”
这个样子,让阿青想起了那个爱挖坑的皇帝,可他是最信沅月不过的,皇帝挖坑是为皇帝自己,沅月这般问,许是为了他吧。
“西北可以接下。”
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下了自己的身份,贞吾君不虞,难得反驳道
“辽东也可接下。”
啊?问题出在两方人身上,如今沅月那边却自己人争起来了?
李行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沅月瞥了二人一眼,自己做了决定:“去西北,阿青你好好练练施家兄弟,让他们把该放的力气放哪去,胆是小了点,上了阵为保命自然会胆大。”
沅月居然打得是这个主意,那个小子还没回西北,就给他想好了路。
贞吾君明白过来了,虽是不悦,可也不再开口了。
“多谢殿下。”
施娘子那头跪下了,到底是自家兄弟,恨是恨,赶去西北能做些正事,不再相见也是好的。
“至于罗世奇嘛......褫夺功名,不准再考,没收家财赔给施娘子。”
沅月一边说,那头的辟辛一边记,这会儿停了话,辟辛也抬头看去。
少女面色沉沉地看着胡家父子,不知如何决定才好。
那胡家父子当即跪下表忠诚:
“胡家斋愿拱予殿下。”
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当然对胡老爷来说并不是,事情已经做下,惹了不该惹的人,此刻这么做是及时止损,跟英国公也是跟,跟明容公主也是跟,起码能保住胡家的基业。
“当着你们旧主的面还能面不改色地向他人投诚?”沅月有几分试探。
旧主?这可是李行亲口说要将胡家斋让出的,面对这样的旧主,胡家父子早已寒透了心。
再看那头的施娘子,不过是作坊被砸受了伤,寻常贵人赏些银子抚慰,哪有公主这样大包大揽,分明自己还是待罪身在旧京,还要为手下的人讨个公道的。
胡老爷从衣襟内拿出几封文书,垂首递上了高台,放在台案上。
“这是胡家斋三十二行的地契,这是胡家斋工人的生契与死契。”
当初对上英国公,胡老爷也没有交出这些,只缴纳分成。
胡老爷来时就想好了博着一把,于是收书信的同时,还带上了胡家斋的一切。
沅月没有去看,反而将契书递给了侧案的素灵,“姑姑把这些交给吉祥去点。”
素灵明了,接过契书便告了退。
“既然胡家斋的诚意已经给上了,本宫也不是贪图便宜之人,你若有心,还是把胡家斋经营好,原本给英国公什么分成,如今就给本宫什么分成,只是为保忠心,契书本宫留下了。”
胡家父子大喜过望,连忙跪地磕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胡家斋就这么给了本宫......”沅月横了李行一眼。
事情最终还是回到了主犯的身上。
李行看不了戏,如今自己就是戏台上待审的丑角。
德王如今式微。
不能再给德王添麻烦了。
“行会回去向祖父禀明,是行无知挑衅了殿下。”
纨绔子弟跪地说出这样一番话,贞吾君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沅月不做他想,阿青回来时已经说起过德王的令牌了。
她明白这个令牌是什么意思。
德王被关了一阵又被废了储已经学聪明很多了。
此刻她待罪,德王圈禁,太子才上位。
大楚皇帝子嗣本就不丰,到了启乾帝这代,更是只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
三位皇子,除去太子德王外。剩余那位还是个小豆丁,莫说争权夺利,只怕现在连自己的名字还写不利索。
至于那五位公主,嫁出去的带着驸马去了封地,未嫁出去的不是衡山公主,每日除了讨论宫里哪个绣娘做衣裳好看,哪位大臣上贡的珠宝精致,要么就是参与或举办那些踏青马球之类的局子。
她们对争权夺利可没有概念。
沅月当然羡慕这样太平温和的日子。
只是她不行。
她年纪小小的时候就被皇帝推上了衡山公主的位置。
一切又恢复了原点。
德王此举是示好,她没有理由不接下。
“你回京城去吧,告诉德王哥哥,他的意思本宫明白了。”
话已至此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一众人告了退,大殿空空荡荡只留下了沅月和阿青。
沅月松了口气,她回头去看阿青,这次全仗了阿青的势,否则她也不明白能不能善了。
阿青读懂了她眼睛里的东西,他半跪在沅月的膝前,拉了她的手。
小手冰凉,被大手温暖包裹。
她抬眼去看阿青。
这样做是很卑劣,他一心一意想留在她身边,她却故意将消息在京城传了个遍。
....................
....................
三年后呢?
三年后阿青也在呀。
原来这个在,不是陪伴,是借势。
“姐姐什么时候做的?”
“在接到老师的书信时,那日是雨天。”
左敏中的书信早已随着阿青从京城的回来到了沅月的手中。
信上面提点她要时刻小心。
她明白阿青对自己什么想法时,心中已然有了主意,皇帝要镇西王府平衡,那她就要借镇西王府保平安,于是施恩那夜又给阿青添了把火。
“难怪一定要我走。”
少年垂首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阿青,对不起。”
她也没想这么早去借阿青的势,可这事不做,往后来挑衅的不是德王就会是太子,或是别的什么人。
如今他明白了她做下的事,面对一心为她的少年,她有些无话可说。
少年拉紧了她的手,搂下了沅月,将头埋在沅月肩颈,热气散在沅月的耳边,语气不再失落。
“姐姐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能护好你,能做你脚下垫的石,我心甘情愿。”
“啊?”
沅月被他搂得满脸通红,意想中的不高兴或是生气或是什么的,居然全都没有,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姐姐不明白吗?那我再说一遍......”
“不要说了,我明白了。”沅月生怕他再说什么麻烦的话出来。
可阿青却像没听见一样,放开搂人的手,正视她,狡黠地笑着,以往都是沅月在逗他,怎么现在感觉变了位置……
“我是姐姐,你不能.......不能......”
漂亮的小狐狸已经吻上她的耳,细声道:“姐姐吗?姐姐会让我这样做吗?”
要这样说的话,
沅月哑了喉咙没法反驳,软了身子由他抱着。
还了这么久以来的被调戏,阿青心中愉悦极了,他见过沅月倒在火海里肩头手上满身是血的模样。
他会害怕,如今可以因为他就这样轻飘飘地保住沅月。
他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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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个无情的打字机器
各位看官似乎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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