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县很早之前就有东郊、西郊之分。西郊靠近流经西南的沫岷江和西南高原,地势更加平缓,交通较为便捷,因而经济发展较快。东郊则横跨、深入西北高原逐渐隆起地高山屋脊,越往西,地势就更加陡峭。
而此刻的西郊,红柳行政大道上,从行道树之后的景观林里走出一位醉酒般的男人。其实对于醉鬼,路上的行人都不是很在意,现在的社会,就算是在KTV外面专挑醉鬼捡(河蟹)尸的人也都有不少。
只不过路人眼中的这位似乎醉醺醺的男人有略微不同。
让人们驻足侧目的,应该是他那副奇异的打扮。一身醒目的蓝白色牧师长袍套在身上,胸前的银色长绳环绕脖颈,垂挂着一块圆形木牌。
当然,最夸张的则是烙印在他背后的图样,一道巨大的石墙,石墙之下是盛开着的花园,阻隔在花园之前的则是一圈荆棘藩篱。所有的图案,以鲜明不同的颜色组合在一起,色块与色块之间充满了诡异的不和谐与视觉冲突,而这副颜色驳杂的巨大图案就占去背面衣料三分之一的面积。
“喂喂喂……这也太奇怪了吧!”
有人看着歪歪扭扭走动在机动车道上的牧师打扮男子,惊呼道。
“这是个精神……咳,怪人吧。”
也有人小声附和。
“应该是喝多了的COS……。”
有人以不确信的语气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人行道上,许多人站在已经开始结果的银杏树下,目光惊讶的对牧师男人指指点点。
牧师男人似乎听到了人群的交流,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对此视若无睹。
他掀起镶嵌着金色细丝边的兜帽,半卷的白色长发之下,漏出一双迷离而陶醉的眼眸。
“嘶……呼~”
男人长吸了一口空气,脸上涌起了扭曲的笑意。
“实在是……实在是太美妙了。”
男人苍白而缺乏健康血色的脸上,那扭曲如同无意义线条堆积出来的笑容更甚了。
“这是多么……多么令人着迷的气息啊……简直……简直就是天堂……啊!”
男人浑身颤动,说道后面连嗓音都尖锐了起来,就好像山林里久未经人世的狒狒开春时发出交配的吼叫声。他似乎难以自制,于是便抬起了自己的右臂,在众人惊惧的眼神中,裂开的唇角狠狠地咬上了手腕。
“滴……答……”
鲜艳的红色顺着手腕流淌而下,身体传来的疼痛使得男人迷离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人群哗然,四散着远离了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有人甚至还掏出电话开始拨打伊川县的救助电话。
“喔~~”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男人的眼神在远去的人群里流转而过,他目光停滞,好像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快步走到远处银杏树之下,人流随之分散而开。
银杏树下,站着几位青春活泼的,一副学生打扮模样的女孩。
“告诉我,可爱的孩子们,你们都是学生吗?”
男人伸出自己的手掌,颤抖的手掌伸出,想要抚摸其中的一位女孩的脸颊。他看起来好像是在询问众人,可自己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站在三人中间的女孩。
手掌刚到半空,男人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将右手换成了左手。
“我们……都在伊……伊川大学……”
三人里靠右的女孩终于受不了奇怪男人带来的莫名的压力,断断续续地用哭腔回答了他的话。
“住手!”
远处传来严厉的喝止声,是一位西装打扮的中年男人。
身穿蓝白色牧师长袍的男人斜睨了中年男人一眼,便视而不见。
“再不停手,我报警了!”
中年男人见状,又开口大声的喝止,同时还对牧师男人扬起了手里捏着的手机。
周围的人群见有人站了出来,便纷纷向中年男子靠拢,得到路人支持的中年男子心里胆气便有壮大了几分,带着人群向前走了几步,在牧师男人身前几步之遥停下。
三位女孩子看见有人替自己解围,便趁男人一时不备,推开他的手臂跑向众人。
“啧……”
巨大的色块图案转过身来,牧师男人苍白的脸上漏出了明显的不耐与怒火。
这帮人打扰了他欣赏美丽造物的兴致,该死!
男人阴沉的表情吓到了众人,他们在一刹那之间,竟然有种要被杀死的感觉,众人齐齐后退。
好在男人并没有过分停留,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宇之间有很明显的烦闷。他眼神不善的看着众人,或者说,他的视线与对话,从来指向的都是众人的头顶处。
“丑陋的东西!”
男人极不耐烦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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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白秋平时在学校寝室里话就不少,而此刻,在第四病栋的十四楼里,季安尘发现他的话又比平时更多了一些。
“所以你要懂得照顾自己,好吗?”
杜白秋仍旧不胜其烦的对季安尘唠叨着,似曾相识的情景,让他想起来某个夏季蚊蝇飞舞的吵闹午后。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寝室里的人设太过温和了?
季安尘突然这样想。毕竟这几年的时光里,好像只有自己是经常被杜白秋逮着唠嗑的那个。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的再听!”
耳边传来杜白秋气呼呼的说话声。
“噗……”
季安尘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乖巧的面对杜白秋坐好,不断地点头。
“我都懒得说你了……”
杜白秋无奈的扶额。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自己的身体都保护不好……”
“我们大家都不在你的身边,万一又发生昨天晚上的事,你要怎么办?”
说到这儿,杜白秋隐晦的看了看病房的某处角落,然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嗯嗯……下次我会注意的,谢谢你,白秋。”
季安尘依然还是面带温柔,笑意盈盈的看着杜白秋。
……
杜白秋倒是没有料到季安尘突然之间会来这么一句,他神色怔了怔,然后有些用有些僵硬的笑脸回应了季安尘。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什么……谢谢~”
话尾到了最后几个字眼时,杜白秋的声音几乎低至不可闻,于是季安尘又不得不重新开口问道。
“白秋,你刚才说的什么?”
“啊哈……没有啊。”
杜白秋没有接话,反而扯开了话题。
“对了,安尘……”
“嗯,怎么了?”
“你有时候,有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
“怀疑,你指的是?”
杜白秋起身来到了窗前,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打量了一下楼下人声嘈杂的休息院落,然后关上了打开的窗户,顺手拉上了天蓝色的窗帘。
“下次需要静养的时候,就不要随便打开窗户了,听吵闹的。”
杜白秋有些责怪的说,然后他回到季安尘的病床前,又接着话题道。
“你难道没有好奇过,为什么全国这么多的县城,只有伊川单独实行了宵禁和出入禁吗?”
“难道不是为了肃清之前战争掩埋留下的危险吗?”
季安尘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说出了口。
“你还真是……”
该说你傻乎乎呢,还是夸你天真。杜白秋听见季安尘爽快的回答,不由得在心头叹息。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个世界都是被别人操控着的,你该怎么办?”
杜白秋眼神认真的看着季安尘,面色严肃。
“哦……你说的是,那个科学家希拉里提出来的,叫什么缸之脑的假说?”
季安尘略为思索了一小会儿,便迎着杜白秋认真的目光说道。
“缸中之脑……”
杜白秋回了一句。
“那不都是很老的一个猜想吗,,早被人们证明是错的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最近看灵异小说看多了?”
季安尘见杜白秋没有说话,便笑着打趣。
“不是,安尘你听我说……”
“咚咚……”
病房的们被人敲响,沉重厚实的声音将激动地杜白秋惊醒。
“季安尘同学,该吃饭了哦。”
门外护士小姐温柔清脆的声音传进了屋子内。
季安尘一看墙上的钟表,十一点零八分,好像有点早了。
“哦哦,能不能麻烦姐姐你送进来啊,我现在不太方便。”
本来季安尘还饶有兴致的想要和杜白秋讨论下去,不过经过护士小姐这么一说,竟然感觉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见此,杜白秋只得放下刚才的事,走到门前替护士开了门。
“医院的午餐都这么早吗?”
季安尘好奇的问了一下。
“哈哈,那是因为季安尘同学的情况我们都了解过,这也是医院为每隔单独病房病人设立的福利,毕竟人是要吃饭的嘛。”
一道季安尘没听过的男声回答了季安尘的疑问。
“哎……您是?”
季安尘确信自己的映象中没有这样一个人,于是便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这位是……”
女护士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饭菜,转过身来刚想开口,却被一旁穿着大白褂,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医生挥手打断了后续。
“你好,我叫儒良。”
“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昨天夜里杜同学送你到医院时,你的气色可还没这么好。”
儒良说话间,走到了季安尘的病床之前,大大方方的伸出自己的手掌,脸上笑的阳光灿烂,像冬日里照拂着崖顶微弱盛开着的梅花,很有生命的张力,也很容易感染到别人。
季安尘支起身子与儒良握了手。并不特别宽大的手掌,出奇的温凉清润,皮肤很好,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老茧。
“儒良医生的肌肤保养的真好。”
季安尘不由得出声赞叹。
“呵呵……平时比较注重养护。”
儒良收回了右手,双手背负在身后,不着痕迹的将轻微颤抖的指尖缩回了白大褂宽阔的袖口之内。
“哦,正好。”
儒良的目光不经意的在窗户处扫过,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杜白秋,脸色一喜。
“正好杜同学也在,那我们就一事不烦二主,待会儿还请杜同学留下来,跟我院商讨一下季安尘同学的一些检查和注意事项。”
儒良用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深深地看了杜白秋一眼。
一边的护士则是面色含笑的收拾着桌子上的垃圾。
“水果还要吃吗,季安尘同学。”
“麻烦姐姐你替我清洗一下吧。”
“好的。”
……
“吱呀~~”
护士掩上了门,三人走出季安尘的病房。
良久,手里拿着红润香甜苹果的季安尘抬头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一直维持在脸上的笑容突兀的破裂散去,他面无表情的歪过头,将视线转到窗户前,目光深沉,似乎要穿透了天蓝色的窗帘,看向更远的地方。
“缸中之脑……吗?”
“咔嚓。”
季安尘咬下一大块苹果,香甜的气味在病房内荡漾开来。
此时病楼之外一朵巨大的白云飘过,阴影遮住了灿烂的阳光,病房里的光线瞬间暗淡了下来。
季安尘当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今早看见了杜白秋、儒良,还有女护士他们的头上,有一根手臂粗细的透明黏稠的丝线,就明晃晃的吊在他们的头颅之间。就好像,一颗正在生长的树苗,细密的晶丝根系刺穿他们的眼球,一路向下是鼻孔、口腔,然后扎入肌肤,一点点的汲取着他们身上的某种东西。
季安尘还看见,杜白秋脸上裸露出来的,森白色的骨茬,两颊吊着的碎肉,腐烂恶臭的肉须,像蛆虫一般从杜白秋的眼眶里爬出,然后又顺着他的呼吸钻进了鼻腔、喉咙……
所有的这些,人们都毫无察觉,他们生龙活虎的在阳光下跳跃、说话、奔跑、恋爱、直到老去……
手中的苹果滴落下大颗大颗的腥臭脓水,在破旧的床单上,留下了一大片污黑的水渍。病房内污浊的空气让季安尘的喉咙很痒,他抬头,衰朽的时钟已经没有走动了,连指针都锈蚀,只要轻轻一阵呼喊,就会震落、散架。
季安尘躺在锈迹斑斑的病床上,盯着积满灰尘和污血的天花板,面无表情的问道。
“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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