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寄飞卿
第四十章 有些故事不是非得有个像样的结局（旧版）

讲到这里，林青璇背后正在为其束发的苏落衣动作顿了顿，少顷，又将她最后一丝碎发梳的服帖了，放下手中桃木梳子，嘴角微笑，温声夸赞道：“真是好看。”

林青璇一怔，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听别人夸自己好看。于是忍不住在镜子里照了照。

样子还是那个样子，就连发髻林青璇都只是让其挽了个简单的高髻，发髻上插着的还是那根二哥在自己及笄礼上送给她的青玉歌行暂，除了刚刚略微将本就清秀的眉描了描，看上去精神了几分，也没多大变化。

她心想，这个样子能好看到哪里去。不过别人说你好看，不论你自己觉得好看与否，那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夸赞。

林青璇随即歪头轻笑道：“姐姐谬赞，那后来呢？”

苏落衣被她这一句“后来呢？”问的愣了一下，又忽地明白过来她是在追问刚才的故事。

林青璇歪在椅子上，以手支头，道：“对啊，后来呢？”

讲故事么，总的有头有尾这才算完整，不然听众的多憋屈。就算是孺逸斋的那些个先生们为了吊足听客的胃口，一本书分成几十回，但是每一回在结尾时那也须得留足了悬念，不然如何能够撵着胡子，摇着手中的破烂扇，晃着脑袋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一句“如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即便是这样，偶尔也会有一些发了疯的听客不买账，冲上去揪着先生的衣领，至死方休地晃着追问着：“后来呢，后来呢？”

那都是粗俗的，有一段时间林青璇沉迷于说书先生口中怪力乱神的世界，故而她一旦有空，就会拉着四哥坐在孺逸斋靠前一点的角落里听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且她一向认为自己堪堪算得上是个雅客，因为她从来没揪着说书先生的衣领将其摇的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只是有一次，她记得极其清楚，那次说书先生讲得是妖神帝俊与天帝昊昊吾之间爱恨交织的故事，她听到最是心痒难耐的那一部分，先生便又又又又开始摇头晃脑摸胡子。她见情势不妙，就噌地站起来，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急喝一声“呔，那老头，你若今日不讲完，敢说一句且听下回分解，小五爷今日就夜探贵府，拔光你的胡子！”

此时台上说书的先生，手里折扇滑了一下，摸胡子的手微微颤抖，就连本意兴阑珊晃悠着的脑袋也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又何其无辜地看着一旁的林青珏低低唤一声“四爷？”

说书先生定是认为林青珏比旁边这位好说话的很

他们不知道这对长得极为相似的双生兄弟是谁，听得一人唤另一人四哥，而另一个则唤小五，猜测是家中行四，行五的小公子，加之其衣着打扮虽然低调不张扬，但是有见识地都知道那布料也算得上是上乘，所以为了避免不小心得罪了哪位京中勋贵的公子，也就客客气气，为表尊敬的喊一声“四爷，五爷”

林青珏坐在一旁，用手里的白玉烟云扇在自家小妹那只放在椅子上的腿弯处轻轻一点，平淡无波道：“小五，不可”

说书先生随即附和道：“就是，就是，此举不雅，有辱斯文”

她和四哥林青珏可是同一天就差了那么几分钟从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他的脾性，外人不知，她能不知道。

这时林青璇见此情形乖巧顺从将腿从椅子上挪下来，用一个恣意洒脱地姿势重新坐回椅子上，等着林青珏的下一句。

林青珏在她坐下来前，用绢帕将她踩过的地方擦一擦，这才“唰”地一下将手中的折扇打开。一本正经，一字一句，不急不缓地补充道：“既然去都去了，又背负有辱斯文的这样的虚名，光是拔光胡子还不够，须得拔光衣服，”说道这里他眉头轻轻簇在一起，顿了一下，将手中折扇又“啪”地一声合起来，端起一旁的茶杯，撇了撇浮叶，嘬了一口道“不仅要拔光衣服，还要扔到街上”

说完眼眸微微一抬，眸光清扫，刚好落在脸色惨白的说书先生身上。

说书先生在于其眸光相撞的那一瞬间，没来由的浑得身一怔，竟真觉得自己此时已经犹如被拔光衣服仍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

手中的折扇再也摇不起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双腿微颤，拢紧身上的衣服，用袖子擦了擦额间似有似无的冷汗，强笑道：“两位爷可是说笑”

林青璇就知道旁边的这位绝对没憋着什么好招。于是拍手称快道：“好，好，好，这是个极为不错的主意”

说完还不忘向周围的听客们起哄道：“你们说呢，诸位！”

孺逸斋的听客大都都是花了银子来的，那都是血是肉，就算是有钱人，十个里面总有那么一个抠门的很，毕竟再是有钱，那也都是一分一分挣回来的，此时见此情景，若是这孺逸斋的说书先生被逼无奈，能多讲几回，自己还能省不少银钱，何乐而不为。随即便有人吊着嗓子附和道：“这位公子说的不错，爷花银子来听书，图的就是一痛快，这老憨货，每次都是在要紧的时候，上手拉闸，活活憋死个人！”

有一人应声便有第二人，有第二人便不愁第三人，于是乎孺逸斋内，戏谑，呵斥，耍泼，谩骂声此起彼伏。眼瞅着就要摔碟砸碗，一发不可收拾！

林青璇急忙站在椅子上振臂一呼制止道:“斯文，我们要斯文些”。她只是想听书而已，可不想闹出什么乱子，前几天背上被大哥鞭笞的伤还没好。她得低调，不然被大哥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皮肉之苦！

人群中有人却啐了一口，道：“去他娘的斯文，斯文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使！”

这句话像是戳在了众多人的心窝上，一时间人群躁动，一人情绪激动之际，拿起身下的椅子就向台上扔去。

林青璇眼疾手快，抓住旁边一人腰间锦带，巧劲微动抽了下来，当即向着快要飞到先生面门的椅子上一扬。

椅子被林青璇用腰带卷住，惯劲向后一扬，原路返回，嘭地一下砸在那个扔椅子的人身上。

“啊——”那人吃痛倒地，少顷才半支着身子，揉着有些疼痛的身体，怒目而视，刚要破口大骂，身体又被用力踩到地上。

头顶一道声音轻声笑语道：“这位兄台，虽说都是花钱图一痛快，但是你打人砸场就不合适了，我都说了要斯文些……”

明明是说笑的语气，可是这话过了人耳却透着十分的不容反驳。

挑事的明明就是她，可是这时她又一派大义凛然，不容置喙的模样，起哄的那些个听客，一时间拿捏不准，但是又觉得这样做确实有辱斯文，而斯文这东西既然有别人去辱，那又何必脏了自己的二两名声。

在林青璇将砸场的人紧紧踩在身下的那一瞬间，人群中便又有人嘀咕道：“就是嘛……既是来听书的，那必然都是雅客，斯文二字不可轻视……斯文些好……”

“就是……打人砸场未免太过粗鄙”

“哎……现在的人呐，仗着自己花的几分臭钱，了不得来……真当自己是个大爷，款气的很……谁知道家里是什么牞塞烂货……”

人们边说边又纷纷各归各位。仿佛刚才义愤填膺的都是旁人，与自己毫无干系！

林青璇只是不想多生事端，反卷椅子的力道被她拿捏的很好，只是会将人撞到在地，并不会打伤，而此时将扔椅子的人摁在地上，她不过也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听到周遭人这么贬责此人，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

于是她尴尬地将腿从那人身上移开，又将其身上鞋印子拍的一尘不染，伸出手想要去拉。

可是伸出的手却被拍开，那人白着一张脸站起来，怨恨地剜了一眼林青璇，恶狠狠地说道：“操了！老子今天出门踩了狗屎，碰到这么个假惺惺的恶小子，咱们且等着”

说完甩袖便走了！

林青璇甚至都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

林青璇被恶言恶语噎的登时说不出话来，这件事，说自己没错那是不肯能的，想来人家来听个书而已，被她这么？无辜波及，难免心中愤懑。刚才自己虽是无心但是确实对人家又是砸又是踩，这样想被骂几句也不打紧。

于是林青珏刚要发作出手的一瞬间，她急忙制止，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而林青珏脸上阴晴不定，神色不悦到了极致！

安抚好了林青珏，林青璇这才坐回椅子上，只是这么一闹，哪还有什么心情听书，再看说书的先生，早就不知道何时，卷了桌上书卷跑的不见踪影。

林青璇心里有些怅然，伸手去端茶杯，看见手上赫然多了一条锦带，随即愣了一下。

刚才情急，随手一抽，也不知道把谁的束腰锦带抽了出来，她急忙看了一眼自己腰间，还好，不是自己的，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林青珏，也还好，他的也在腰上。那手上的是谁的。

她站起来高声喊道：“哪位仁兄的腰带啊……刚才一时情……”

话还未说完，那个一时情急的急字还未脱口，就听得身后，阴恻恻，冷飕飕一道声音说道：“五公子，可是好身手……范某倒是不知，你竟是有此癖好”

这个声音熟悉的很，不仅仅熟悉，而是此生难忘，这不正是她的死对头范子成的声音吗？

林青璇慢慢拧着脖子转头看了一眼。果然范子成的脸近在咫尺，乌云密布。眸间寒气仿佛在说，“吆，好久不见……我来拿你狗头”

林青璇登时向外蹦出几步，确定自己在安全范围内后，向着一旁稳如泰山依旧喝茶地林青珏挤眉弄眼。

可是林青珏，她的好四哥，一杯凉茶生生就像是在喝琼浆玉液一般，品的有滋有味，头都不曾抬一抬。

他稳稳当当坐在那里，全然不把身后的范子成当成一回事儿。

林青璇尴尬地将手中锦带向前递了递，言语间有些强词夺理道：“你站在哪里不好，偏偏就要站在爷旁边……”

范子成身边的仆从要过来拿锦带，但是范子成在听完林青璇这番言辞后，出手制止，自己顶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朝着林青璇向前一步道：“怎么，我来自家店……要站在哪里都得问过你不成……”

范子成向前一步，林青璇向后退了一步辩解道：“我那是情急……”

说完又觉得与他有什么好解释的，随即挺着腰板，叫嚣道：“范子成，老子好歹给你免了一场祸事，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她全然忘了，她就是自己口中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

范子成听她这么一说，嘴角微微一勾，阴鸷地笑了一声，道：“你不这么说我可就忘了……五公子是如何在我家书斋风姿飒爽的闹事，可是需要我找个人到你家门口大肆宣扬一番？”

说完他又向前逼近一步，眸里的目光带着一些审视，在林青璇的脸上逡巡一圈。随即颇为不屑地嗤道：“想来，也不用，五公子的丰功伟绩也用不着范某添砖加瓦”

说完意味深长地瞟向孺逸斋的大门。

添砖加瓦？哼，你他妈不添油加醋老子祖坟就冒三尺青烟了！林青璇心想！

林青璇见他看着门，外嘴角还挂着几分玩味，便好奇地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门口赫然站了一人，那人长身玉立，身着半甲，剑眉修长，眉头深深锁在一起，眼里怒火隐忍，面上却是沉静安稳，不是她的好大哥林青尘还能是谁。

若说府中能治得住林青璇这个混世魔王的除了她阿娘也就是她大哥林青尘了。

林青璇看着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大哥，忽然觉得一阵从背上传向四肢百骸的疼痛，腿筋也不合时宜的抽了起来。

一开始她以为那只是自己下意识的犯怂，便狠狠跺了跺脚，只是这一跺脚，她才知道原来是真抽筋了，还是下半身整个一条腿。

她不由得大叫一声，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向着原本坐在椅子上，不知何时站起来的四哥林青珏痛呼道：“四哥，四哥，快，快帮我，我抽筋了”

林青珏急忙上前就要给她搓筋，哪知门口从未开口的大哥道：“老四，带她回府！”，说完转身就走。

林青珏赶紧回了一声：“是”

背起一旁抽筋的林青璇往外走，路过范子成身旁将林青璇手中那条锦带，极为嫌弃地丢了过去。弱弱地说了一句“链子还你”

看也不看范子成丰富多彩的脸色，径自跟上已经转身离开的大哥林青尘。

路上林青璇埋怨问她四哥，为什么不告诉她孺逸斋是范家的地盘，不然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去的，更何况是去那里听书喝茶这样有伤她自尊的事情。

林青珏叹了一口气回道：“我说了，你那时忙着捣鼓新菜，一门心思都想着怎么从你师父身上骗本事，压根就没听进去”

“我博然好学，怎么从你嘴里就成了骗呢……”

“可不就是骗，一个骗吃骗喝，一个骗东骗西”

林青璇懒得跟他狡辩，腿上的筋还抽的有些疼，前方大哥的背影说不出的威严无比，她看的自己有些背疼。心想，这下是完了。

确实是完了，但是也没她想的那么糟糕，前些日子自己刚刚被鞭笞一顿，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回去跪在大厅里正在被全家大小训斥的时候，她的英雄，她的救星，老侯爷翘着胡子登了场。

老爷子一顿搅和，最终林青璇被罚去跪了三天祖祠，这事儿才算翻篇。只是孺逸斋她再没去过。仅此而已！

苏落衣的故事确然是很对林青璇的口味的，她一向对这样的故趣味盎然，故而她才追问，然后呢。

可是她不曾想，苏落衣眸色暗了暗，端起一旁的水盆，边向外走，边说道“不是什么样的故事都需得有个像样的结局，有时不知道结局或许也是不错”

林青璇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是又觉得莫名的有些道理，已然到嘴边的反驳之词又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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