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化十一年七月夏,江州一带兴起百年一遇的兽灾。狂暴的蛮兽如洪水般肆虐在这片本就贫瘠的土地上残食人肉,劫掠乡民,所到之处只留下满地白骨。
与古籍上记载的不同,此次兽灾规模之庞大,行动之有序乃前所未有。面对滚滚兽流,江州府内各乡县曾组织了三次官民联合围剿,皆是以损失惨重而失败告终。一时间州内人心惶惶,百姓们或避或逃,境内各处一片萧条。
是日,江州府下,怀德县城门口处已聚了好大一群人,一伙是身穿彩服,列好鼓阵站在烈日下无精打采的乡民仪仗。另一伙人则是身着官服,或手持棍棒,或腰系横刀,虽然在这曝晒下也是汗如雨下,但还是维持一副庄重模样。为首那位头顶乌纱的县令正望向城外,翘首以盼着什么。
“齐县尉,现在是什么时辰啦?”县令开口询问到,在他身旁撑着纸皮伞的年轻男子回过神来,俊俏的面容先是一怔,很快接口答到。
“回叔父,已是午时。”
县令听完面带恼色道:早上才说过,朝廷遣人来平息兽灾期间不要以族辈称呼,你生怕别人不知?
被县令一顿训斥后,这位年轻的齐县尉,本命齐项的男子连忙拱手应承。身旁的这位恨铁不成钢的男人正是他的叔父,怀德县令齐三。
“我是见你继承了太爷那身武艺才把你留在这县衙,就单说让上面暗提你当县尉这事,也是花了我不少银子。你这脑袋瓜子怎就不见灵光!”
齐三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齐项从小随父亲习武,虽然有一身武艺,却是不通这些官场人情。面对叔父这席话,他还是千篇一律的回到:“叔......县令爷的恩泽项儿谨记于心,往后唯有以生父之礼相待。”
齐三要的就是齐项这恭敬顺从的态度,他不动声色,只是继续吩咐到:“我先给你说个明了,免得见到诸位大人后给我闹出什么乌龙。”
他从腰间拿出一本奏折,摊开细说到:“今日受命来我怀德县共剿兽灾的,一位是户部尚书黄文之子黄广黄侍郎;另一位乃朝廷钦定五品方士,龙歧卯,官位五品方卿;另有二人随从六人,这些你可记好了!到时莫要认错了人!”
齐项只是点着头,脸上却露出难色。
“叔......县令爷,侄儿孤陋寡闻,尚不知什么侍郎方卿......”
齐三只好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到:“你可知晓方士?”
齐项点头,说道:“懂得,炼道法,通生灵,以修为请鬼神灵兽者,谓之方士。只是这方卿......”
“朝廷设吏,玄,兵,刑,工,户共六部管理事务,除玄部外,每部以尚书为正首,侍郎为副官;而这玄部主管大辛境内方士,论修为分了九品,论官职则分了六位,其天朝师为首,依次下来为方候,方卿,方使,方尉,最底便是方士。这样你可知晓?”
齐项这才明白,同时惊讶到:这么说来,黄侍郎与那龙歧卯可了不得。只是剿灭兽灾这等事常有死伤者,这两尊大人物若有什么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你要多加留意二位大人。”齐三说道:“祭龙祖大典将至,放任这灾乱横行可不成体统,所以朝廷才派下二位大人早日了结这兽灾。”
齐项点头,七年前父亲染上恶疾,弥留之际吩咐他投靠在怀德县当官的弟弟,从那以后,齐项就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对于齐三这条官场的老狐狸的命令,齐项也早已习惯执行。
只是他心里嘀咕着,二位大人加三名随从,这班子还不如他手底下的兄弟多,上一次兽群夜袭时,怀德县正招了人马前往鱼县汇合,那天正是残阳时,离鱼县还有一里地,齐项的人马就听到了阵阵兽鸣和人的嚎叫。等他们加鞭感到时,兽群已开始散去。
齐项策马赶去,一路上的景象看的他是触目惊心。鱼县城外,官府设的栅栏被豁出了一个口,地上倒伏着老虎,熊,犀牛等兽尸,而更多的是人的尸体与被撕裂的残肢。城墙底下的景象更要惨烈,一头头野兽的尸体堆积在城门处,长矛与箭矢满插在上,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与火药味掺和在一起,地上的细土变成了一层血泥。城门处已经不见有官兵,待他们进到一片狼藉的城内,才陆续发现了幸存者。
想起那天的画面,齐项还有些许胆颤。面对滚滚兽潮,即使他武艺高超也难以全身而退,更不说要保护二位大人了。他只能在心里默念那五品方卿真有什么本事。
忽然间,辽阔的城外,一道尘烟滚起。队伍里眼尖的人立马惊呼起来。
“有,有什么东西赶过来了!”
众人朝远处望去,皆是大惊。
“叔父回避!”
这兽群竟是如此神出鬼没,齐项先是一愣,接着便马上镇定下来准备迎击兽群。
齐三也不啰嗦,接过纸皮伞扭头便走。走了没两步齐项又把他拉住。
“叔父且慢!那好像不是兽群!”
齐三本想质问他为何拖住自己,听到这话便惶恐地往那道尘烟望去。
“肃静!”齐项安定好众人的情绪。滚滚尘烟靠近后,人们逐渐看清那并不是凶猛的兽群,而是身穿银铠,手持寒刃的大批人马。一道旌旗扬在前头,隐约看到上面绣着单字“辞”。领头的马匹上坐着的几位却是华绸常服,文生打扮,与身后的铁骑格格不入。
齐三明白过来,这是二位大人来了。马蹄声逐渐靠近,领头的一名银铠壮汉半举右臂,身后的军马便立即停了下来,阵仗之有序让齐三等人不禁心生敬意。他赶紧领着齐项行揖拜礼,恭敬道:“怀德县令齐三,在此恭迎二位大人!”
接着他又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队鼓手连忙欢唱着敲起鼓来。
为首那位稍显年轻的男子扫了众人一眼,随即大手一挥道:“无需欢迎!都停了吧!”
在齐三的哂笑中,两位大人下了马。年轻男子报上名号:“吾乃户部侍郎黄广,受圣上钦命与龙歧方卿来此地共剿兽患!”
在他一旁,那位身穿牙白宽袍,留着羊须的中年男人背着手漫不经心看着周围,对黄侍郎的话也没有丝毫回应,只是从他的阴柔的面庞和略显特殊的服饰看来,此人就是五品方卿龙歧卯。
“是是!下官问讯特在此迎接。只是没料到这群将士......”
“这是临行前从宁中王营里借出来的三百精锐,特来助阵同剿兽患。”黄侍郎解释到,在他身后,坐在军马上的一位汉子朝齐三点头说道:“末将祖猎,茶山营校尉。”
“原来是辛朝王师精锐,失迎!”齐三拱手,又面露难色道:“有此等将士助力,下官心里也多了几分安稳。只是先前并不知有如此多兵马,并未准备好宴席与寝处......”
“宴席?看这些草民一个个面瘦肌黄,还能有什么美酒佳宴不成?”龙歧卯开口便是嘲弄到,细长的双目如蛇蝎般扫视着后面充当礼仪仗的乡民们。
这话着实让齐三难堪了一把,黄侍郎见状,只是解围道:“这几场兽乱下来定是扰的乡民苦不堪言,大摆宴席劳财伤民,还是免了。”
“齐县令只需在这城外划块地让本部将士扎营即可,就不扰城里的百姓了。”祖猎也随口到。齐三见二位如此通情达理,自然是满口答应,当即就在新挖的护城河边划出了一大块空地,又叫人从城里运出营帐粮草等军备。祖猎一声令下,几位兵长便带着士兵们扎起营寨来。
齐三又请三位大人及其随从回到县衙内,虽说撤了宴席,但还是叫伙夫切了好几斤兽肉款待诸位。茶余饭后,众人才商讨起了兽灾之事,
“目前本县官兵加上鱼县残部,以及召集的抗灾乡民共二百余人,另有火炮十尊,油弹三百余枚,库藏滚火车一百七十三架,箭矢万余支,刀枪棍棒满城百姓人手皆备......”
“够了!算上祖校尉三百兵马,再待我招来十万阴兵,区区蛮兽不过为盘中餐食!”龙歧卯吃的还算开怀,他信誓旦旦的打断齐项的堂报,引得众人侧目。
“还不知龙歧方卿所说之阴兵如何能耐,若是有十万之众,那倒是安稳几分。”齐项恭敬的应承到。
“借阴兵?本校尉参军多年,倒是见过军中方士借过几次,虽说阴兵战力一般,倘若方卿能借来十万之数那也着实了得。”祖猎也是满口称赞。堂上众人听到他的肯定,对剿灭兽群也是满怀信心。
“咳咳,可能缺那么一两万,倒也无妨......”龙歧卯语气蔫了下来说道。
“诸位且莫宽心,寻常来说有这等火力,剿灭兽群就如方卿所说一般易如反掌。在下查阅县志典籍,兽灾之乱已读过不少,却都与在下所见不尽相同。五日前在下带领官兵驰援鱼县,在城外见过那兽灾,按鱼县残部官兵所述,兽群在夕下黄昏时突袭鱼县,打了城内官兵一个措手不及;当时镇守城门的尉头立马调派好了人马迎击,首波走兽冲到篱笆处挨了一炮,当场死伤蛮兽数头,后继燃箭矢如雨般射去,又倒伏一群狼豹。那兽群见此惨状却不退半步,像是失了心智般发出嚎叫,冒死冲撞木篱笆,有两头灰犀背中数箭,眼角鼻处流出血来仍不倒。坚持了不到三刻,篱笆被豁出大口,尉头与后续赶来的官兵死守城门,滚火车,弹丸箭矢尽数倾城而下,不多时城底下已是兽尸无数,血流成河。那兽潮却是不见停歇,熊虎狼豹等蛮兽四面八方地奔驰而来,声势反而愈发浩大。结盟官兵没料到这兽群懂得借时辰突袭,城门尚未紧固。约酉时出头,城门大破,待到吾部赶来,县内官民已多数遇害......”
齐项说完,大堂内陷入一片死寂。
“城门可紧固否?”龙歧卯神色严峻的问到。
齐项点头肯定,大堂内众人暂且松了一口气。
“火炮利器都不管用吗?”黄侍郎沉思着,齐项点头接口道:“在下已带人在城外围了木桩,护城河也将修好,只是照这个情况看来,恐怕不足以抵挡兽群冲击。届时需借助方卿大人十万阴兵上前截杀,吾部及祖校尉兵众在后以火炮箭矢支援为上策。”
“如此甚好。诸位坚持数日,我再向圣上请调千余铁骑与兵械,定要在祭龙祖大典前平息这兽祸。”黄侍郎赞同到。龙歧卯却是一脸阴霾,嘴里嘀咕着:“这等苦差事竟派遣我来,也不怕有什么闪失!哼!”
齐项虽然好奇龙歧卯所说之意,只是看这情况也不好开口询问。倒是齐三讨好道:“下官已安排齐县尉护侍郎大人与方卿周全,还请二位大人宽心。”
黄侍郎与龙歧卯听闻,用疑惑的眼神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男子。齐项只是拱手说道:“在下不才,年少习武至今而略有几般武艺,受命保护二位大人,还请多配合。”
“如此便有劳小兄弟了。”黄侍郎点头道,虽然没见识过他的武艺,但多个人保护总归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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