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
第一章、江湖死矣(旧版)

雪隐鹭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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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尹霜尘

雁门,二之日栗烈。

残月干涸,似是死了,将这黑夜染的白惨惨一片。

酒馆灯火昏黄,懒懒地尚未打烊。耳听得谯楼上,鼓打二更天。

这酒馆不是很像酒馆,倒像是——

黄泉渡口。

夜风如小巷里弹弦儿的妙龄盲女,嗓子嘶嘶哑哑,来回只唱着那么两句话。胡子拉碴的酒鬼,醉倒在冰天雪地里,仔细看时,好像是已经死了。

“死咯,死咯。”

惨月下断腿的老疯子仰面卧着,手中酒壶已空空如也,他却不管,仰面张口对着那壶嘴儿,将最后一滴酒舔了个干净。

“有人死,青史留名;有人死,万人唾骂;有人死,只鸿毛一浮烟消云散。人之所以生出来,不就是为了个死吗?”

他哑声大笑着,似是烂醉如泥。

“这江湖,也死咯。”

那一旁老榆木桌,杯中是水非酒。鹿卢剑生了锈,直挺挺在手边躺着。

尹霜尘瘫在桌上,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他的一双眼睛原本是很好看的,现在却好像褪了色。曾经也算是个翩翩绝世佳公子,现在却好像一条瘦得脱了形的野狗。

他知道自己不该停下脚步,那样容易死。但他现在不得不停下来歇歇,否则他大概会活活跑死。

等死,还是死的舒服些好。

他都佩服自己,这一路从金陵城狂奔到塞北雁门,活生生跑了两千多里地。

求生欲是多么的重要。

这一道上躲避州城府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所幸自己好歹是跑对了路,虽是九死一生,但这雁门关,却是近在眼前了。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他要做的事情,只有在这里。

他慢慢地撑起了身子,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时不常躲避着老板娘针尖儿一样的目光。

他知道老板娘的脸色一定不会很好看,毕竟大半夜跑到酒馆里还不点菜只喝水的人,可能真的是有点欠揍。

门口那老疯子拿酒壶在石头棱子磕着,居然浑浑噩噩唱起了歌:

“行善的薄命不长远,这杀人放火子孙全。

敢谏的御史撞了棺材,忠良的尚书项上餐刀。

名门剑客想着高官厚禄,说书的娘子嫁了达官显贵。

归云归不去,乌鸦断了翅。

散了,散了。恁叫你这江湖,死了去吧!”

老疯子唠唠叨叨着,声音越唱越大,却又越渐低了下来。

尹霜尘侧目注视着他,恍惚竟听得有些发痴。这些年来他试图去遗忘的那个画面,却在这老疯子的歌声中,骤然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

——那年黑云压城,血满金陵。他狂奔了七天七月,当他归来时,白衣如雪,满城鲜血淋枯骨。

那日鼓楼街空无一人,尸山血海。他离开时,麻衣如血,东方未明。

老疯子还在唱着,瘸腿上冷不丁却被老板娘狠狠踢了一脚。

“挨千刀的东西!要死死远点,别老娘门口鬼哭狼嚎!”

老板娘嘴上骂着,手里扫帚正要打下去,突然间却被什么人拦住了腕子。

老板娘斜眼看去,便瞧见了那个只喝水不吃饭的年轻人。

“掌柜的,可怜人而已,扰了您的清净,赶走就好了,何必打人呢?”

老板娘上下打量打量他,冷笑了一声:“呦呵,瞧这瘦得腊月黄花菜,倒是个大英雄啊?”

尹霜尘苦笑一声:“掌柜的,我——”

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却骤然变了脸色,转身仓皇而逃,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老板娘愣了一下,耳边却忽然响起杂乱一阵脚步声,回过头时猛见几十名黑衫短打持刀人,为首那身穿斗牛服的几步上前厉声问道:“他往哪个方向跑了?”

老板娘哪儿见过这阵仗?慌慌张张四处看了一圈,颤声道:“应……应该是这边儿吧……”

穿斗牛服的一招手,几十条褐影鬼魅般向夜色中追寻而去。恍惚有几人踩在了老疯子的脚踝上。

老疯子却似是醉倒了,酒壶扔在地上,鼻间幽幽地打起了鼾声,嘴里来来去去只哼着四个字:

“江湖死咯……江湖死咯……”

尹霜尘狂奔在九曲八弯的青石巷里,心脏堪堪跳出了胸膛。

他不知道追兵还有多远,但他很清楚这样跑不是办法。

本朝宵禁严苛,更何况雁门关地处边塞重镇。且不说能不能甩脱追兵,一旦撞上巡城校尉,那就是死路一条。

尹霜尘脑子里迅速盘算着,支离破碎的石墙随着他移动的步伐,将阴影打在苍白的脸上。墙头似有夜猫悠闲地踱着步子,喉咙口发出婴儿一般的嘶叫。

青石巷的尽头是一间宅院,院外苍松林立。匾额上依稀写了四个字,什么云什么庄。

尹霜尘暗自叫苦,自从患了这雀蒙眼的病,这些年的目力是越来越差。

瞧着院内没有灯火,主人似乎已经安歇了。

尹霜尘笃定主意,打算借着松林隐身,翻进这院子里躲藏片刻,待到明日清晨再做定夺。

他飞奔至院墙外,将身形隐匿在老松的阴影下,凌空跃起。就在翻过墙头的一瞬间,青石巷另一侧斜刺里走出十几名追兵,金铁相撞之声近在耳畔。

尹霜尘倒抽了一口冷气,身轻如燕落在了院墙内。

好险!

他稳住了心神,仔细打量了打量深处的地形。

小院子并不大,亭台近水,最妙的是红木回廊与满园积雪交相辉映,越发多了几分玉质玲珑。

尹霜尘长出了一口气,蹑足潜踪向那回廊走去,想寻一处藏身之地。

他的脚刚踏上台阶,却猛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只见走廊的尽头步履蹒跚一老翁,手提着明灯,径直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尹霜尘冷汗流了下来,眼瞧着四周已无路可退,忽然瞥见左手边一扇窗子撬了道缝儿,屋内漆黑一片,似是无人。

尹霜尘心一横,推开窗子翻身跃进了屋中,随手轻轻将窗子掩上。

所幸,提灯的老翁似乎没有看到他。

尹霜尘松了口气,这才慢慢转过身查看这间屋子。

他只盼着这房间最好是书房、库房,或者是厨房也可以。

可千万万千别是闺房……

不过转念一想,这宅院虽装饰素雅,却也不失气派。既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总该是住绣楼,哪儿有把闺房明晃晃设在一楼的道理。

尹霜尘这样想着,心放下了一半,他刚一转身,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四角垂香囊红罗帐,胭脂香味后知后觉地窜进了鼻腔。

活该倒霉,到底还是闺房!

尹霜尘强忍住想扶额的冲动,他现在想的是自己还是赶紧从门出去找个别的藏身之处。谁知刚迈开一步,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玉碎般的脚步声。

尹霜尘的心凉了半截。

眼下若是从窗户翻出去,就正好撞上了巡夜的老人。若是傻站在这里,便正好和屋外那姑娘打了个照面儿。

尹霜尘骑虎难下,匆忙间一撩纱帘钻进了红罗帐。

他的反应着实很快,无奈动作实在笨拙了些。那帐子被他掀得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半天才轻飘飘落在地上。此时,只听得咯吱一声,房门已经开了。

隔着幔帐,他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刚迈进了门槛,便骤然停住了脚步。

尹霜尘暗自叫苦。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吧……

他现在只希望这姑娘千万不要吓坏了才好。

也是,大半夜突然发现自己房里藏着个男人,任是谁家的千金小姐恐怕也要吓得歇斯底里了。

屋内静默了片刻。

尹霜尘将身体紧紧贴在围栏上,屏息聆听着脚步声。

一丝声响没有。

尹霜尘心中起疑,那姑娘似乎并没进屋,也没有转身出去。难不成……她一直站在原地?

他脑子里正飞速旋转着,幔帐却猛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尹霜尘骤然抬头时,却发现那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的眼前!

隔着朦胧的红绡纱影,他恍惚看到了一张比寻常女子不知道苍白了多少的脸。那一双眸子,在月光下泛着孤狼一样碧绿色的光。

(二)吴玠

金陵,七月流火。

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冬眠。这句话用来形容吴玠在金陵的“官场生涯”,似乎再恰当不过。

窗外的雀儿声唧唧喳喳吵得紧,吴玠却趴在桌子上酣酣睡得正香。一干名册卷宗押在胳膊底下,在鲜红的印泥与徽墨间拧出了褶皱,指缝间松松垮垮夹着那支并没有写过几个字的狼毫笔。

桌案旁的来客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他:

“六爷,六爷!醒醒!”

吴玠好像黄粱梦被人突然砸碎了一样,激灵一下坐了起来,手中笔杆不小心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在来客的袍襟上甩了一个大大的黑点。

“呃……对不住啊……”吴玠越过桌案猫腰去捡笔,强睁开惺忪的睡眼,这才认清了面前这张阴云密布的脸。

“哟,这不黄小官吗?不知道哪阵香风……”

“得得得,六爷,咱别来着虚的。”黄小官冷眼剜了他一下,掏出帕子去擦衣服上的墨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您倒是睡得香甜啊?”

这一句话,猛然触动了吴玠内心深处一根敏感的神经。

他突然狠狠拍了一下脑袋,这才想起了自己刚刚惹的一个大麻烦。

黄小官看着他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幽幽道:“六爷,我们知道您出身行伍,一下子被调来管文职的事,出些岔子也是难免的。可您这岔子出的……也太大了吧?这次博学宏词科试,上头就交代您安排一下复试,结果您怎么……还把榜单录错了?哎您知道不知道,现在国子监那边的学生都乱成一锅粥了!要不是我们大人一大清早就进宫见圣上,您啊……这回可有得麻烦了。”

吴玠的眉头拧了起来:“圣上……怎么说。”

“现在事情算是压下去了。圣上的意思……您自个儿看吧。”黄小官一咋舌,从袖中掏出一封公函递给他。

吴玠稀里糊涂扫了一眼,好像刚明白过来。

“赐……金放还?这……”

黄小官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六爷,我家大人说了,叫您下晌就去户部领了今年的俸禄,自己拾掇拾掇盘缠。明儿个,就不用去翰林院了。”

“那个……黄小哥,您能不能帮我说两句?”吴玠面露难色:“这次科试的事情是我疏忽,下次一定把事儿办的明明白白的!您看看能不能给我求个情儿,给……通融通融?”

“六爷,小的就一传话的,您这话甭跟我说,这是咱圣上的旨意。”黄小官幽幽道:“您办的这些事儿,您自个儿清楚。圣上这也是看在晋王千岁的份儿上,算给您遮过去了。说一千道一万,血浓于水……谁让您父王是圣上亲叔叔呢?”

他掸了掸衣襟上的墨迹,看了吴玠一眼:“话都到这份儿上了,六爷您就踏踏实实回晋北,比说什么都强。”

“不是我这……”

“六爷您早歇着,小的告退了。”

黄小官十分敷衍地施了个礼,抽身离开了书房。

屋子里只剩下了吴玠一个人。

窗外的雀儿又不安分地聒噪了起来,咭咭地将安静的空气啄了好几十个窟窿。

吴玠坐在桌子上木讷地看着黄小官远去的方向,良久,唇角忽然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哂笑。

果不出意料。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将幞头摘下来往桌上一丢,迈着四方步走向了后院。

和其他王孙公子比起来,吴玠的宅邸实在是有些寒酸。穿过几道月门也不见一个仆役的人影儿,庭院中枯叶堆积,也是常有的事。眼下是深秋,枯黄的落叶裹挟着灰尘,随着恼人的朔风贼溜溜游走,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堆着藏污纳垢。

他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七年,每天在翰林院与老宅之间往返,每天整理着那些没用的公文,每天做着一样的事情,周而复始。唯一新鲜的也许就是阁老们参他的奏章,从“尸位素餐”到“玩忽职守”,每次都能听说一大堆闻所未闻的新词。

他就这样有意无意听着那些老学究的贬损,过着没有烈酒与戎马的日子,在这座黄金壳子里睡了七年。

如今,终于是要破茧而出了。

吴玠慢慢地穿过垂花廊时,便看见背影佝偻的老人挪动着蹒跚的步伐,在古柏树下洒扫尘土。

也许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儿吧,只是霜雪染了鬓发,岁月如恶作剧一样将他的躯体蚕食、践踏,挤压成了一个干枯而孱弱的外壳。

“老伯。”

吴玠方才还只是带着半分难以察觉的笑意,眼下笑纹却已经藏不住。

白发老人擦了一下头上的灰尘,回头看到吴玠笑呵呵的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六爷,什么事这么高兴?”

吴玠背着手走到老人身边:“老伯,收拾东西,今天就回晋北!”

老伯一怔:“今天?”

“对,就今天。”吴玠笑着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简单收拾些细软,带不走的东西就不要了。去户部领了银子,马上就出发。”

老伯沉吟了片刻:“这一天,六爷已经等了很久吧?”

“说久,也不久。不过,等多久都不亏。”吴玠摇了摇头,微微冷笑。

老伯心领神会,转身离去。

吴玠沉吟半晌,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事,转身穿过一道垂花门,缓步走进了后院。

四四方方一间小院子。一石桌,一壶酒,笔杆般一棵小树,还有一个馒头大小的——坟头。

吴玠背着手绕树转了两圈,低头盯着树底下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土堆。

“唉,你死的那年,这树还跟葱一边儿高。这眼瞅着也有个树模样了。”

小土堆不吱声。

吴玠叹了口气,随手拿过酒壶仰面灌了一口。

说实话,他甚至快要记不清坟头里那人的模样了,只记得那年天很热,酒很香,人还很年轻。那个明明不会武功还天天拿着一把鹿卢剑装大尾巴鹰的书呆子,就这么跟他坐在浮云楼的飞檐上,一晚上喝了七斤上好的秋露白,喝得舌头已经转不过来弯,还大笑着唠叨着那什么“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那天晚上扯过的闲账,吴玠半个字都不记得。只记得那书呆子临走前说了一句:“等从岳麓书院回来,咱俩喝个痛快。”

结果他就再没回来。

吴玠很清楚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自己打自己脸了,可还是万万没想到他会打得这么彻底。正如他没想到,权倾朝野的尹家居然会一朝满门抄斩。

从那以后,金陵城再没人敢提尹这个姓氏。而他也只敢在自家的后院里埋下这么一个小土包,连那书呆子的名字都不敢提。

吴玠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觉仰头望天,长叹了一声:

“死生无常啊………”

他忽然俯下身,缓缓向那树根下倾了半壶酒,低声自语道:“小尹,你死得冤。今儿个我就走了,这半壶酒权当纸钱,你在那头该吃点儿啥吃点儿,啥该喝点啥喝点儿啥吧。若有机会,记得投个好人家。”

他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仰面将剩下半壶酒一饮而尽,往石桌上一撇,转身扬长而去。

小树枝梢的新芽抖了两抖,那馒头大小的坟头上,不知何时冒了青青草。

(三)小唐

函谷,一之日觱发。

小唐一边喝酒一边皱眉头。

他肠胃还没有习惯酒精的刺激,正如他的躯体还没有习惯第一次走镖的疲乏。

千里冰封夜风吼,没有烈酒会死人的。

雁翎刀,乌骓马,烧刀子,大雪原。陡崖削壁,看天一线,耳边蹄声细碎,眼前夜色无边。

“观哥儿,你看这箱子是不是冻裂了?”

小唐一仞蹬轻飘飘跳下鞍桥,松了缰绳任乌骓马自己往前走。到队尾查看了查看。

“东西太沉,路上颠簸,天又冷。”他皱眉摸了摸黑箱子的裂缝:“好在快到了。栓子,这几天一定小心些。”

“哎,知道了。”

小唐冲队头喊了一声:“李叔——多久到函谷关?”

“出了这个山弯弯就是!”

小唐点点头,拢嗓音大喊道:“这里地势险,大家稍微快着点儿!咱们赶关城之前出关!”

屠老镖头乜了他一眼:“瓜娃子,你今年多大了?”

小唐一愣,迟疑道:“十六啊……”

“俺们老哥儿走镖的年头,比你岁数得翻一翻儿。”老屠冷笑着驱马前行:“赶紧的往前走吧。大伙儿心里有数,用不着你磨叨。”

栓子脸色一变,不安地看向小唐。

小唐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忽然发现自己的乌骓马卖单儿溜达了,回头吹了声口哨。

马没听见,自顾自转悠。又吹了一声,还没听见。

小唐有些尴尬,踌躇片刻,扯嗓子喊了一声:“酱油——!”

那马耳朵激灵一下立了起来,转身几步窜回了回来。

原本安静如斯的镖队突然迸发出一阵哄笑声。侯镖头大笑道:“观哥儿你这名字起的真好,不愧是念过书的人,哈哈哈哈……”

小唐耳根有点发红,拽起缰绳翻鞍上马。此时月光西出山坳,正照在乌骓马踏起的脚印上。

小唐猛然察觉到有一丝异常。

新雪和旧雪应该是纵面层叠的。然而借着月光,他忽然发现马蹄刚刚踏过的积雪是黑白散乱交融在一起。似乎——

被人特意清扫过。

谁会在这荒郊野岭扫雪呢?

小唐心里咯噔一下,策马跑到队首:“大家小心——”

他的话音还未落,阴谷中一支冷箭,猝不及防撕破了惨白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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