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裔挽歌
01 陆沉（旧版）

暗元历13250年。

腊月廿六，大寒，天气，晦月。

我们的大陆崩毁了

……

罡风凛冽的九天之上，悬浮一座钢铁森森的狰狞巨城。铜浇铁铸的城墙像是惊涛骇浪之下万年不移的礁石，坚定、固执、永不妥协，正如其上生活着的冰裔。

星坠之城，隔离天日，覆压千里。

冰封大陆的雪，从来不知温柔为何物，而九天之上的它们尤其狂暴。弥天盖地肆虐的冰雪暴宛如天幕，接管了这座仓皇逃离大陆的城市。

冷风彻夜哭嚎，在每一处街道极力叫嚣。

无论是豪门巨族还是陋室小巷俱沉寂一片，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万物萧瑟，惶惶不可终日。

“爹，我们会死吗？”少年瑟缩着裹着被子，坐在炉前，脸色冻的青红一片，他紧了紧怀中抱酣睡的弟弟，希望尽力多给小家伙一些温暖。

失神望着面前暗红余烬的中年男人耸拉着头，微微回神，勉强扯了扯嘴角。

男人伸手，本想摸摸孩子枯槁的头发，却愕然发现，儿子坐的笔直如剑，已经与自己一般高大了。于是伸在半空的手改为拍了拍少年的肩头。

“玄儿不必担心，陛下一定会有办法的，毕竟是，”他顿了顿，坚定道，“他啊！”

男人起身添了几根柴，挑开一线窗子，只见远处城中心千丈高的珈蓝玄冰塔顶散发昏黄暖光，虽不刺眼，却极具穿透力。这为整座城中陷入黑暗与迷茫的人民带来一丝安慰与暖意。

“父亲，”少年嗫喏着，似乎怕他生气，新添的木柴在余烬之中飘飘摇摇，重新燃了起来，随后，越来越亮，少年的目光随着火苗忽的坚定起来，他吼到，“帝国新建了一所名为战争学院的机构，听说里面将会教导平民学习修行之法，明天我想去帝国学院报名！”

“不行！”中年男人下意识就要反对。

修行之法与妖血精魄万年以来从来都是由各大家族把持的绝对机密，这要么是个陷阱，要么就是想招一些炮灰。

“为什么？你即不同意我参军，又不让我去学校，你凭什么不让我习武？”

少年怀中婴儿身体一颤，被这两人争吵声惊醒，皱着一张小脸，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父亲狠狠瞪了一眼少年陆玄。

两个大男人在婴儿嘹亮的哭闹声中，自是一阵手忙脚乱。

——

珈蓝玄冰塔上的风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若有人从这里跳出去，这风刀霜剑把人切成个万八千片，想来不会太困难。

可惜这里是冰封帝国皇帝陛下的议事大殿，敢于在这里胡闹的人，已经去往了远方，远到，另一个世界。

洛缙凭栏眺望，蜂拥而至的风雪尚未扑到他面前，便已碎成千丝万缕。

冠冕垂下的珠帘之中，双目蓝芒隐隐，瑰丽异常，如若细看，便会发现他双瞳之中各有一尾小小冰凤如两尾游鱼环绕飞舞，幽深的瞳孔中倒映的并非眼前低垂如铁幕的铅云，而是一片怦然而碎的大陆，消失得无声无息，却又惊心动魄。

深海卷起的滔天狂澜连传说中的鲲鱼亦未曾见识过；世界最庞然的山脉，几乎与此时的星坠城比肩的云间玉璋如被无形巨锤敲击，轰然而碎，散成漫天珠玉雪屑，蛛网似的时空裂隙将陆地大卸八块，山河破碎弥散入虚空，裂隙之中，丝丝缕缕黑雾如侵染入清水的血丝，蔓延而来，黑雾之中，什么东西来了。

“陛下！”池家家主轻施一礼隔着天池遥唤一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这是逸皇子化脉之后留下的真灵精血。”

他手中绿芒一闪，凭空出现一个白玉小瓶。只见冰蓝光芒在其中若隐如现，忽明忽暗。

凝目望去，一团蓝色血液恍若活物忽而幻化为飞鸟盘旋飞舞，隐隐传来凤泣之声，血鸟不断撞向瓷瓶玉璧，似欲超脱樊笼，重生归来，可惜她终究只是一滴精血而已，早已不复往昔神威，徒劳的碰撞不过引起瓶中禁灵法阵微微荡漾。

被熔炼过的精血已然成为秽血，是不可能再被人吸收的，可惜了这一滴饱含真灵精魄的凰血。

天池边上，一只毛发冰雪如冰雪的小猫，正在探头探脑，不时伸出爪子抓向水中火凝聚而成的火灵。

凰血普一出现小猫想是感应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朝着池墨韩喵了一声。

与秦家麒麟儿并称帝国双子星之一的五皇子洛逸，十岁夺灵冰凰血脉成功，成为冰裔帝国这一代最为闪耀的天才之一，而今为了执行破界任务，进入化脉池化去一身功力，冰凰血脉亦被剥离。

哪怕拥有古家最高品阶的紫莲灵露护持滋养经脉，抽血夺脉之时其中痛苦亦不下于经历一场酷刑。而且，荒雪冰脉被毁，资质必然要下跌好几个等级。以后的修行之路，可不仅仅是不顺利那么简单了。当然，对于这次的任务而言，“以后”这个词是一个太过奢侈的说法。

池墨韩亲自主持了夺脉仪式，记得上一次见到这位王子还是在池府之中，这个小强盗抓住一只小宠物就哭闹着，再也不肯松手。没想到一转眼，鼻涕虫却已成为一名翩翩少年郎，不愧是她的儿子，若非接受了这样的命令，帝都不知又有多少女郎遭其祸害。

“陛下，逸皇子是一个好孩子，付出这样的代价，不过是为了搏一个万一，真的值得吗？”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依然想问，只是想鸣不平罢了。

“逸儿确实是好孩子，池砚又何曾不是帝国的好儿郎？他们都是，但是值此帝国危亡系于一线之间的时刻，没有人能置身事外，身为皇家子弟尤其如此。”

长身玉立，像儒士多过像帝王的洛缙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招了招手，池墨韩手中玉瓶便径直飞起。

“喵——”

玉瓶却并未如预期一般飞入帝王手中，一道白色残影闪过，小白猫竟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

池家主眉毛挑了挑，自己作为帝国对妖兽血脉能力最为精通之人，竟然走眼了？这竟然是一只妖兽？

当然，小猫终究是小猫，想要在池墨韩眼前作妖，终究还是差的太远。

只见他屈指一弹，一道无形剑气激跃而去，虽不至于要命，但是受这一击绝对不会好受的。

剑气眼看就要击中小猫腰腹，忽而化刚为柔，一个蜿蜒绕过妖身欲将小猫卷起。

只闻又是一声猫叫响起，一阵涟漪凭空而起，小猫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三尺之外了，一下将精血小瓶抱了个满怀。

小猫抱着瓶子在玉石地面上滚了两圈，竟然还知道喵喵的向洛缙问询。

池墨韩亦向皇帝投去问询的目光。

洛缙在空间涟漪一出时，便已然转身：“池公还记得老家主送给逸儿的破境礼物吗？”

“你是说，萤火？”池墨韩双眉蹙起，目光凝重了起来，“三号体不是失败了吗？怎么会？”

“是分魂裂魄秘法，我也没想到逸儿竟然那么快修成，他将魂种种到了它的体内，灵犀一点，灵窍即开，它便再非什么死物了。神魂之道，还有太多我们不了解的秘密，池老任重而道远啊！”

“生命之道确实玄奥不可测，取名‘萤火’确实有所托大，”说着池老胡子一翘，嘴上说的谦虚，神色却颇为自得，“可是成果还是有一点的。”

“哦？”洛缙双手笼袖来了兴致，最近烦心事一大堆，难得似乎要听到一个好消息。

“秦家小子公然放言，逸皇子夺脉，此生再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新成立的所谓帝国学院尽是土鸡瓦狗，不去也罢！秦榆天才之名在外，他不入学恐怕有损陛下建立学院之苦心，于是我便让臣下小妹先行入学，再去挑战于他，陛下等着看好戏便是。”

“你小妹？池老家主？”哪怕洛缙养气功夫已经足够好，依然忍俊不禁，“嗯嗯，老当益壮，雄风不下当年……”

洛缙倒是很想看看已经成为十阁老之一的池墨韩见到小妈的情形。

“陛下，莫要开玩笑了，是萤火，人造妖血，略有小得。小妹池墨烟姓名乃是家父所定，臣下也是万分无奈。”

“陛下，人造妖血，已然进入实验阶段，我们要公布成果吗？”

“先不急着公布，建造学院一事已然对各世家冲击……”

洛缙忽有所觉，不见风起，人已消失于大殿之上。

池墨韩转头凝目望去，东城方向一声霹雳，一道金光随着一枚玄色令牌万丈而起，直刺九霄。

自城东而起，亿万金色符文沿着街道里巷疯狂亮起，即是帝国中心，又是帝国重器的玄冰塔层层亮起，阵文脱离塔身，悬浮而起，瞬息便已笼罩全城。

整座星坠之城成为一座巨大法阵。

道道繁复瑰丽的线条恍若融金所铸，形成一片大如山岳的阵图，浩然大气，古朴浑然，分明是钟离家族的阵法风格，难怪讲究细水长流的闻人家族阵法分明更加适合冰封大陆贫瘠的灵气，却始终被钟离家族压上一头。

帝都万丈高空卷起一阵灵气风暴，铅云亦被庞然旋涡吸引而来，形成滚滚雷云，一时天地色变，万道金色闪电撕裂碧空，形成无数雷球，滚滚而下。

雷电不仅未曾伤害星坠城，反而凝而不散，形成一座半球形保护罩。

原先嚣张不可一世的风雪，顿时再无丝毫声息，三尺冰雪瞬间遍布整座城市的符阵气化，滚滚白烟蒸腾而起。

洛缙闪身再次出现时，便已身在阵壁之前，正看见阵外一名老者，苍苍白发飞扬而起，抬头血红怒目瞪着天空，一手高举，肌肉喷张的赤裸胸膛血肉模糊，隐约可见内脏。

坠星令正是重他手中，激射而出。

“陛下，老臣尽力了……”

声音未及消散，老者身后，黑暗之雾如万千咆哮的恶兽，亦如浑浊狰狞的浪涛狂卷而来，其中白影闪现，似肢体，似镰刀……

不待洛缙反应，就将老者拖入黑雾。

洛缙怒哼一声，扬手飞出一件七彩光华的玉玺，玉玺浮空滴溜溜一转，光华撒下，阵中一般形成一道小门，洛缙身形一动，纯蓝色的绝寒之气蓬勃而出。

瞬息之间，无论是黑雾还是其中惨白身影，甚至连着未名生物的惊骇惨嚎之声亦冰封在了夜空。

洛缙一拂儒袖，除了老人，万物皆碎，只余漫天冰屑飞舞。

远处黑暗之中，响起一声厉啸，一支通体漆黑的玄冰长矛切碎漫天黑雾激射而来。

洛缙竟是看也不看，只是轻轻抱起老人：“巫老请安心，您到家了。”

洛缙身后闪现出一道魁伟身影，只是回头匆匆看了一眼：“爹，孩儿在此，陛下速回！”

汉子身上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右拳紧握，一道猛虎虚影于右臂浮现，悍然一拳，如巨柱撼山，正正砸在了冰矛之上。

拳矛相击，冰矛飞速旋转，激出一阵刺破耳膜的尖锐啸声，黑色的玄冰显然比看起来要寒冷，汉子整个右臂凝结上青黑霜雪，寸寸下压。

汉子眼见不支，左脚重重一踏地面，现出一个方圆百米的巨坑。

“啊——”随着一声暴喝，汉子右臂暴突青筋血管忽然爆裂，鲜血炸裂，一股悍勇之气蓬勃逆流而上，玄冰染血，随后寸寸碎裂开来。

洛缙刚一回到阵法之内，帝国一众高手已然迎上，云家老祖作为医毒双绝，也不废话，伸手便接过怀中老者。

众人忽然纷纷让路，一鹤发长眉老者扶杖而来，先向皇帝洛缙点头致意，洛缙恭谨回礼。

自冰裔先祖洛玄心举起叛旗却反被驱逐出玄元世界后，络氏虽然始终是冰裔皇室，帝国却已经改为了议会制，这个苍老得眼睛都似乎要睁不开来了的老人权威之重，恐怕还要略胜于洛缙这个帝王。

大长老朝外一掌击出，界外凭空凝聚一只百丈龙爪，爪间缭绕碧空青焰，朝着雾气便轰然而去。

起先龙爪火焰遇雾便燃如火山泼油，势如破竹，卷起漫天残焰，一时人心大阵，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谁知雾稠如水，越来越浓，青龙探爪飞入黑暗，预想之中的轰然爆炸并未出现。

百丈龙爪消失，却如石子入潭除了微微的涟漪，再不见半点声息。

抵挡冰枪的巫姓汉子早已回到阵法结界之中，黑雾不再狰狞，却如水漫金山，缓缓淹至结界。

树枝在风中微微悸动，众人的恭维之声，却都冻结在了喉头。

人群窃窃私语，“刚刚的，似乎是雪妖，快被我们灭绝的杂种……”

“不，他们已经死了，另外的东西，奴役了他们的躯体！”

洛缙抬头望着天空，忧心忡忡，逸儿，风飞花飘舞的地方，冰裔亦生生不息，加油吧！

大长老亦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望去。

他看到一双亩许大小幽深如古井的眼睛，暗蓝的旋涡在双瞳之中缓缓凝聚，亦如玄冰一般冷冷燃烧。

他回头看了看陛下，额前的白发无风自动。

“是他，回来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