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兵?!”
一听洪头这话,柯大牙赶紧闭上了嘴,脸色一阵苍白。
墩军抽兵与寻常军户抽兵大不相同,军户抽兵,往往进入壁垒营寨坚守抗敌,虽然也是九死一生的活儿,但总归有个遮风挡雨的去处,衣食不愁,死了还有抚恤。
可墩军抽兵,那可就是要命的活儿了。
大明律,墩军抽兵,乃是抽兵出墩,巡查敌情,不但要自备粮草,深入敌境,更可怕的是,一旦中途逃离或者失踪,一律按逃兵处置,家属好则充军发边,重则满门抄斩。
而且这被抽兵的墩军,要在旷野无人之处巡查敌情,一旦遇到了敌军,多半命在旦夕,侥幸归来,往后这苦差事多半要落在抽兵之人身上。
俗称,鬼不收!
意为身死在外,连祖坟都进不去!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不能入土为安,与祖宗相伴,将来可就要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洪老海一句话,现场的七名墩军全部低下头来,一声不吭。
谁都知道,这是出去送命的活儿,前几日后金大汗皇太极刚刚领兵入寇,据说尚未北归,现在出去巡查,殒命当场,绝非戏言。
“有人愿意去吗?”
看到手下墩军全部闭嘴不言,洪老海的心里也是一阵凄凉,如果今天不招人出火炉墩北上巡查敌情,他这个甲长就要亲自出马了!
“只要去了!活着回来,我奏请上官,提拔他为夜不收!”
洪老海下了血本了。
所谓夜不收,正是墩军当中,仅次于甲长的存在,虽然在朝廷册子上寻不到名讳,可只要墩军甲长出缺,多半会从夜不收之中寻人递补。
到时候,那就是在五军都督府有名册在案的基层军官了,不但家中半数良田可以免征赋税,而且子孙积德,以后但凡入军,多半会受到照顾。
大丈夫在世,讲究的是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如果在太平时,这夜不收的位置可是香饽饽,墩军们为此能挤破脑袋,可现在这乱世当中,谁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这大明朝廷还能不能照顾妻儿老小。
所以,当洪老海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七名墩军,依然一声不吭,半句不言。
秦毅自然也在其中,他在这个世界才二十岁,头上一位老母在家,他要是就此没了命,老母谁人照顾?
“秦大傻子!就是你了!”
洪老海见众人一句话不说,猛地一拍大腿,指着秦毅吼道:“别忘了!你先祖可是跟着戚大将军南征北战的好男儿!”
“你可不能辱没了先祖的威风啊!”
“洪头祖上,也是当年跟着于谦于尚书守卫京师的悍卒,不如我们一同出战,北上巡查,杀个鞑子回来报效朝廷?”
秦毅嘴角一撇,抬起头来直视着洪老海的双眼。
洪老海脸色一红,直接别过脸去,“上官有言,各墩军抽调一人即可!别的事情,你无需多言!”
“既然这样,不如先奏请上官,将我提拔为夜不收,我今夜就出火炉墩北上土木堡巡视一番,如何?”
秦毅咬牙说道,脑袋既然要别再了裤腰带上,他就不能不为自己争取点好处了。
有了夜不收的位置,自己就算是死了,相信老母也会得到官家照顾的。
希望如此。
“你别太过分!”
看到已经有人被洪老海推出去当死人了,柯大牙顿时恢复了一抹血色,指着秦毅吼道,“洪头说什么,你干什么就对了!少在这儿给我胡搅蛮缠!听到了没有!”
“没有!”
秦毅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柯大牙的衣领,一拳头上去,顿时打得他鼻青脸肿,嗷嗷直叫。
“洪头坐着!有你说话的份儿?有种,跟着我一起出去杀鞑子!”
“你……”
柯大牙捂着脸倒在地上,起身刚要和秦毅拼命,秦毅上去一脚就踹翻了这厮,“洪头,大明成例!上官危坐,属下不言,这厮,是不是该打?”
“你……你先坐下说话!都是一个墩子里的兄弟,你这是作甚?”
洪老海脸色一变,没想到平日里任打任骂的秦毅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动手?
不过想想也是,出去巡查,这一路上险象环生,九死一生,秦大傻子有点儿脾气,也是应该。
“大牙!秦兄弟这是要豁出命去守护这一方安乐,你,闭嘴!”
“洪头……”
柯大牙趴在地上,委屈的像个娘们儿。
“好了!这匹好马你骑着,三日之内,如果查不到鞑子踪迹,你知道后果的!”
洪老海不想再废话下去,起身招呼秦毅过来,将自己胯下快马交给秦毅,让他快速出墩巡查。
都快死的人了,他也懒得计较。
“属下自然知晓。”
秦毅长舒了一口气,抓着马缰绳,起身上马匆匆离去。
贼军入寇,自己如果三日内查不到贼人踪迹,墩中又遭遇贼军,那自己就要以战时渎职论处了。
大明律规定的很简单,绞!
匆匆离开火炉墩,秦毅看了一眼任命自己为夜不收的文书,摸了摸洪老海写下的军文花押,匆匆塞入自己破旧的鸳鸯战袄之中,快马奔腾,朝着土木堡冲去。
三十里巡查地界,并不包括五十里外的土木堡,但秦毅总想要看看这处改变了明朝国运的名胜。
想不到,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三天,就要干着九死一生的勾当了。
秦毅暗暗看了一眼远处的杨家铺子,村中,自己的母亲和媳妇,应该都已经逃到了大山之中躲藏了起来。
不知道皇太极这一次入寇之后,何时能够北归?
深夜,黑不见五指,秦毅骑着快马在冲向土木堡的路上,远远地忽然看到一抹亮光出现。
在这个世界,火光可不是寻常之物。
木杵塞入马嘴,黑布蒙上马眼,秦毅连忙下马,将胯下骏马藏匿在一片杨树林后方,自己抓着长枪,背着轻弓,小心翼翼地匍匐在这片草丛之中,缓慢而紧张地朝着前方慢慢爬去。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秦毅爬过一片矮丘,抬头看去。
远处的道旁,几个鞑子正围在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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