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籽是甜的
第六章 八月十六（下）（旧版）

安于之脚步很快，已经到了烧烤摊的位置，香味很重，光是闻着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不愧是京城，什么都要做好的。

安于之给自己点了一串先吃着，才想起来琢磨原七覃的事。

这次的试探，说起来也并不全是瞎蒙。毕竟她老子回程的时候把战场搞定了，虽然没把这些事拿给她烦扰，但是就凭他带着妻儿一起上战场，还送她先离开。就知道他对安于之这所谓的病绝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意。这样想来，他也绝不是在这种时候为她招亲的那种人。

留下这自称原七覃的人，不仅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看管，也是对他的身份早有猜测。

只是没想到，他竟真带来了治愈她的东西，此刻，这人的立场便不怎么清晰了，亦敌亦友，最是难以分辨。

安于之想到从前，阿七哥哥和她在地里玩，两人身上都是泥巴，后来，她站在干净处看着他和其他人玩泥巴。听说那人长大后一向古板得像个老头子，谁又知道，他曾经也是个混账球子。

笑意在她脸上荡漾开。

原七覃既然入朝为官，将自己扮作另一番模样，经年累月，或许他自己也忘了曾经的样子，不曾示人。只是她还记得，所以，这个刻板的、有礼貌的原七覃，在她面前的滴水不漏，反而是他最大的破绽。

吃过一串，便想起来那个塞外遇见的傻小子。那时她身受重伤，仿佛就要见到神仙，眼神迷离中，那个白衣少年便匆匆跑过来，用荷叶舀了水，喂给她。

她还记得，他眼眶红红的，像个兔子，给她喂水的时候，又掏了许多草药出来，一个接一个地，像是什么藏着宝贝的松鼠。

她记得自己说：“别哭。”伸出的手却又无力地掉落，在半空中被他牢牢抓住。她心下诧异，还以为这看起来竹竿似的少年弱不禁风，没想到竟是力气很大的。

他说：“我没哭，是你眼花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驳，眼睛便被他蒙住，再看不见那人似有似无的泪痕。

再醒来，就是一个小丫头模样的女孩过来帮她涂药。

那时她声音沙哑，说一句“谢谢”就让喉咙疼起来，听起来像给白雪公主送毒苹果的恶毒皇后。那丫头却是灵动的，肤白唇红，慌乱地扶着她，像被迫害的公主，声音很是甜美，“别说了，先喝药吧。”

只是被劝吃毒苹果的——喝苦药的人，是她。

见她喝完药后紧皱着眉，那丫头才露出笑来，只教安于之都跟着心情好了几分。

看安于之面色稍霁，便扶了她靠在床头，一点也不怕生，拉着她诉说着：“我叫不听话，是师父捡来的，师父说我实在顽劣，等我什么时候成长了才能换名字。”

安于之只能回以微笑，不过不听话倒是没什么意见，大抵是，这里没什么人来。

果然便听她说：“我师父是医师，这里除了来求药求医的，没有旁的了，只有唐易安，就是带你来的那个人，他会常来。”说到这里她终于像是个小孩一样，嘟着嘴说：“虽然师父说让我叫他师叔，但他也就比我大三岁多，我还是叫他名字多一点。”

安于之想到那个人，便说：“原来他叫唐易安。”

不听话想了想，说：“嗯，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叫安于之。”安于之说。

“再给我来两串。”安于之说。

从回忆里醒过来，安于之往后望了望，没有见到唐易安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打算跟来了。

说起来，烧烤这个东西还是从塞外传过来的，听说他们那边都是吃牛羊肉，用烧烤的方式比较好吃，也比较便捷。

安于之吃得正香，头上突然垂下一片阴影，手上的烧烤还被抢走了。

“安安居然背着哥哥偷吃。”

真是张狂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之前装出来的刻板无趣了，甚至脸上的表情都生动起来。与那个记忆中的原七覃，再无一丝不同。

安于之挣扎着同他抢，“那你再买呀。”

“什么话，有现成的不吃，还要自己去买不成。”

“真是可恶。”

两人跑累了，才坐下来吃，幸好不是什么节日，座位还很充足。

安于之妥协去买，唐易安就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地放下签子，盯着安于之的背影，眼中饱含着莫名的情愫。

安于之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同他说已经买好了的时候，他的眼中又变回了随性的模样。

“安安跑得真快，说好了请我吃烧烤，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先吃。”

“哪有，明明是你没跟上。”

“哼，也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情郎？”他的眼眸中，玩味尽显，“不但是将我叫错了名字，还离我远远的，之前更是同我说婚约做不得数。”

安于之定定地看着他，倒真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只是揉了揉眼睛，又变得波澜不惊，“当然啦，我可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阿七哥哥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遇见什么心上人吗？”

安于之有些难受，他刚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试探，他真的在好好的扮演另一个人，扮演那个与他从未有过交集，却是她童年玩伴的人。

安于之勾了勾小指，若不是，若不是她精神好了一些，在那装药的香囊里发现了塞外特有的药草。她不会翻开它，更不会在夹层的深处，发现了那小小的，精致的“安”字，是外邦的文字，安安静静地在里头躺着。

唐易安本想说就是她，又想着自己扮演的是别人，便也挥手笑笑，“孩童时确实不曾有意，但时过境迁，人也是会变的，安安，你怎么知道，我在意的，不是你呢？”

安于之，唐易安，不论是哪个安，都不重要，那字刺在香囊里，又像是刻在他的心上，那样隐晦的爱意，不愿被人发现，或是不敢。

安于之连忙走了，拿了烧烤来堵他的嘴。这人自从戴上了面具，就呆板的很，如今一朝改换性格，大概是查到了小时候的事，却反而显露出他的本性来。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还挺好吃的，从前没吃过这种的，好久没回来过了。”

那怀念的模样，就像是真的离开了很久很久没回来了。

安于之拿了钱，今日是无所谓地闲逛，将唐易安当做是小厮，买了好多东西。到家的时候，她接下一半，才发现那人的头上已经是汗流不止了。他和原七覃还挺像的，竟都是文弱书生。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安于之摆了茶在院子里，看安邵放下棋盘，又跟唐易安下了一局。

不是上午未完的棋，只是这一场，胜负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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