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
第一章：人如良玉（旧版）

我叫梁彧，今年十七岁，就读于锦城中学高三年级，是一个文科生。

在日常生活中，我算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人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但你只需稍微仔细地观察一下我的日常生活，你就会发现我其实从未真正被我所在的集体接纳。在现实中，所有人都对疏离我这件事不谋而合，甚至有时候，我觉得集体对我的排斥，就像身体的排异反应一样正常。这种看似被动的孤独，却也与我从小的自我放逐息息相关。

我出身孤儿院，后来被别人领养。在被别人领养之前，我没有真正的名字，只有一个乳名，叫作阿玉。在被叔叔阿姨领养时，叔叔问我是哪一个“yu”字，我当时大概是因为不知所措，也可能是因为天生不善于同人交流，一直沉默不语。

叔叔见我一言不发，蹲下身来，摸了摸我的头，似乎是想要平息我的情绪，笑着说：“阿玉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吗？”我迟疑了一下，又肯定地点了点头，“那读过《三国演义》吗？”

我当时眼睛一亮，又点了点头，幅度也比刚刚更大了，“那阿玉记得里面有一个叫荀彧的人物吗？”

我先是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叔叔笑着说：“那就用那个“彧”字吧，本意为茂盛，比玉石的“玉”更复杂，也更与众不同，但也代表我和你阿姨希望你能健康成长。”

我愣了愣，觉得还不错，用力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孤儿院的出身，心理上的成熟使我一直觉得同年龄段的孩子都傻不拉唧的。而这种早慧也正是我自我放逐的开始。叔叔工作的图书馆和阿姨经营的书店适应了我的需求，让我消磨了童年的大多数时光。因此，我从小就没有多少于同龄人交流的机会。

在入学之后，我愈发感到一种与人交往的压力。也许是因为读文学读傻了，我当时深陷于一种利己主义的煎熬，觉得人都是自私的，不屑于与人过深的交往，就这样形成了形似冰山的气场，获得了被集体所驱逐的特别待遇。

可长时间的孤独也使我内心日渐煎熬，这种矛盾的感觉像一根套索，将我悬在半空，令人窒息。

我厌恶这样的矛盾的人类，也厌恶矛盾的自己……

当我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去，离第一节晚自习开始还有些时间。我加快脚步，从教室后门缓缓踱回自己的座位上。此时的教室里人声鼎沸，同学们有的站在讲台边谈天说地，有的在座位上奋笔疾书......这些景象我每天都能看到，心里却生出一种陌生之感来。

抬眼望向窗外，我看见远处的黄昏渐沉，紫霞渐黯。在恍惚间，华灯初上，城市不随着夜幕的降临而陷入沉睡，反而愈发活跃。

无所适从的感觉像泉水一样涌了上来，我抬头，想要看看天空，但天空被高楼割裂成残缺的碎片。我无奈地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作业上，脑中却又开始思考着今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能不能看到月亮这件事。心里没来由的产生一种憧憬，那是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期待。

尽管不愿承认，但比起像未来一样的更远大的事物，我更加期待的是眼前的美好。例如，相比于高考，我更在乎今天晚上能不能看见月亮。

而正在我思考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晃动，教室里也瞬间安静下来，同学们都感觉到了震动，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地震啦！”

有人惊呼。“地震啦！大家快跑！”人群爆发出喊声。

随着声音，同学们推搡着挤向门口，教室外也传来老师的呐喊。一时间，教学楼被嘈杂的人声充满。

而身处角落里的我，正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玻璃杯，发现它盛着的水已归为平静了。

也就是说，地震其实已经停止了？只不过现在无法判断是否还会有余震。不过既然第一次震动已经停止了，那倒先不急着和同学挤着离开教学楼，现在人充斥着楼道，有很大的可能会发生踩踏事故，出于安全，我还是先呆在教室里，等人少一点，再离开教学楼。

如此想着，我走到前门的讲台边，先关了多媒体电脑，又走回自己的座位，将两本课外书连着水杯塞入自己的手提袋，抽出抽屉里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塞到嘴里，一面嚼着，一面跟着人群走出教室。

教室外，人流已稀疏了不少，就在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大部分学生和老师已跑到楼下了，我习惯性的望向窗外，却突然感到脚下一震，听见了崩塌的声音整栋教学楼像是猛然下陷了一下似的，接着又传来几声崩裂的声音，窗户架已发生了变形，玻璃上的裂纹同植物一样生长着，玻璃随即碎裂开来。而当第一扇窗户碎裂之后，一扇扇窗户紧接着也都步其后尘，隔壁教学楼已没有窗户上的玻璃了，它们坠落到地面，像是冰的碎片。

我顿时也有些慌乱起来，因为发生的这些情况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这与我所学到的地理知识完全是背道而驰的，锦都地处冲积平原，从地质结构来讲，这里本就远离震源地，而一般情况下的地震基本上很难影响到市区，而这次却一反常态。

我脑中不断的思考着，脚下极力冲向出口。而我们高三所在的楼层，事实上是最高的。而极为不幸的是，而我所在的教室离电梯最近，离楼梯口最远的。正当快要进入楼梯口的时候，耳边再次传来巨响，顿时感到脚下的地面似乎有了一些倾斜，不安的感觉愈发的强烈了，恐惧就快要取代我的理智了。而人群更是爆发出惊慌的呐喊，更有一些胆子小的同学哭出声来，老师们也是焦头烂额的样子，手足无措地指挥着同学们撤离。

那种不安的感觉我一些胡思乱想混合着，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任何脱离险境的办法。

熟悉的无力感出现了......

我突然没来由的想起了我小学政治老师为我所讲的故事，那是发生在很早之前的一次大地震中的故事。但地震发生时，我英语老师的丈夫正在开会，地震一开始并不是特别强烈，那栋楼房撑了一段时间，而当他们正撤离到楼梯间时，房屋倒塌了。各个楼层的楼梯重叠起来，当时正处于楼梯间的人们，无一生还。而当几天之后，救援队用起重机吊起来一段段楼梯，才发现下面的人被压的血肉模糊，各种肢体与内脏混杂在一起。

说实在的，当时这个故事给年幼的我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以至于多年之后，它还清晰的铭刻在我的脑海。

而此时，这故事使我在楼梯间的门前停住了脚，我开始犹豫，停滞不前。毫无疑问，我的内心被当前的恐惧充斥，但更让我恐惧的是故事里的那个结局。

正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更大的变故产生了，对面的教学楼扭曲着，不断变形，缓缓倒下去。激起的烟尘裹挟在人们的哭喊与惨叫，尽管那声音很快消失，但却依旧回荡在我的脑海中，随着弥漫的尘埃不曾散去。

冷汗已打湿了我的后背，我还在原地徘徊。突然，我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提着自己的手提袋，朝着与楼梯间相反的方向跑去，来到正对着体育馆的栅栏面前，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提袋朝着栅栏外的体育馆的楼顶扔去，接着解下校服的外套，系在自己的腰上，纵身翻过栅栏，双手抓着栅栏站在教学楼的外延，而在两米外是体育馆的楼顶。

只要越过去，就意味着得救……

感受着手中铁栏杆的颤抖，我知道余震已经来了，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能留着这栋教学楼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我虽然不知道跳到体育馆的楼顶是否能有一线生机，但也总好过被活埋在教学楼中。

我望着不远处的平台，感受到肋下微微发热的感觉，那是肾上腺素分泌的感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纵身一跃，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迟疑。

极大的烟尘弥漫在空中激起得有几十米高，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崩裂之声不曾断绝。

而当我越到平台上时，才回过神来疑惑刚才的果决，而我的这个过程实则谈不上安然无恙，膝盖磕到了地面，虽然因为穿着校裤，没有破皮，但是却疼痛异常。抬起痛的麻木的腿时还逼得我流下了几滴生理眼泪。

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我用袖子抹干泪水，跑去捡起自己的手提袋。刚刚抓起，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教学楼连着楼梯间的一半轰然崩塌，而一半依旧伫立在原地。而此时，我脚下的地面再次震颤起来。我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屁股下面传来的震动更加强烈。

又是轰的一声，我的内心更加慌张起来，因为我感到身下的建筑物正在缓缓下沉，双腿一软，有些站不起来。

几声巨响过后，我感到身下的平台似乎停止了震动，随即四周的雾霭开始远去。伴随着一阵失重感的传来，我才发现是自己连着身下的建筑物正在向下坠去。

一时间，我的脑中像是一片空白，却又像是闪过了许多东西。我还惦记着包里的书，惦记着昨天吃了半盒的巧克力，惦记着每天回家之后温暖的被窝......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我立即又反应过来，在当下这种情况，是绝不能允许自己流泪的，所以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一开始感受到的失重感越发强烈，仔细回想着身处电梯时，电梯突然坠落，应该采取的措施。

我很快作出反应，选择抓着身边的栏杆，身体呈下蹲状，膝盖微微弯曲，希望借此缓冲坠落的冲击力。

随着“轰”的一声，身体一沉，一股巨力将我摔在地上，我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但很快回过神来。我知道建筑物已到达了地面。但四周的雾霭却更加浓重，黑漆漆的一片，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呛人不已。

我抬头望去，我看见明晃晃的天空，是那么遥远，我明白自己已经落入了塌陷之后形成的沟壑，而位于头顶的正是出口。

现下我也明白从头顶的出口逃生是不可能的，便抓着手提袋，打探着四周。奇怪的是，明明我正站在体育馆的楼顶，四周的地面却与我脚下的平台持平。

我知道平台并非久留之地，在那里不仅呼喊很难传到地面，做出一些能引起注意的动作也很难被人发现。

唯一的出路是想别的办法......

当我走上那片土地的时候，一种不真实的错觉油然而生，像是在做梦一样，而头顶射入的光线勉强照亮前方的路。

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究竟该朝那个方向走，只是摘掉自己的一个金属发卡，插进泥土里。在阳光下，发卡是反光的，我能清楚的看见它。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便向着那未知的黑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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