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鬼事
第四章、公子还魂（旧版）

到了竺子谦出殡的日子，竺家庄自然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在把竺子谦装殓入棺时，人们发现他身体没有僵硬，十分奇怪。

隆重的盖棺仪式开始了，先由寺院住持带着一群和尚，颂文念经。然后主持葬礼的人宣布：

“盖棺！”

这时，哀乐奏起，哭声震天。老郎中夫妇，竺子谦妻儿扶着棺材，不让加盖。待人们把他们强行拉走以后，几个力气大的人，把厚厚的棺盖，移过来，盖在装殓着竺子谦遗体的棺材上。主持人稍等片刻后，接着宣布：

“响钉！”

只见两个木匠，一人一边，一手拿着斧头，一手拿着足足有一尺来长的铁钉，把棺盖牢牢地钉在棺材板上。

时辰一到，鼓乐齐鸣，八位年轻力壮的大力士，抬着棺柩，一路“嘿哟……嘿哟……”的高喊着号子，向坟地进发。

紧跟在后面的家人和专程前来送葬的人们一路哭丧，嚎啕之声，响彻云霄，惊天地泣鬼神。

可是，刚走出一里多路，大力士们就感觉棺材在震动摇晃，继而听到里面有敲打棺木的声音。他们瞪大了眼睛互相看看对面的人，发现没有一人碰到棺材，突然一个个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想要扔下棺材就逃走。

可是，没等棺材落地，就听得空中有仙乐奏响。众人抬头看时，只见前方一人脚踩祥云，从天而降。

此人身材高大，九尺有余，一身洁白如雪，头戴纶巾，面如冠玉，双目放光，炯炯有神，须发垂胸，神采飘逸，身披鹤氅，手持洁白的羽扇。好一派仙风道骨。

他来到竺子谦棺柩前，羽扇一挥，棺盖腾空而起，移至一边。

众人一看，却见公子郎中突然坐了起来，生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喊了一声：

“哎呦，闷死我啦！”

竺子谦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坐在棺材里，只见老道已腾云驾雾而去。

竺子谦看到所有围观的人们，包括他的家人，全都吓得没命的四散奔跑。可是，有一个人却什么也不怕，他还“爹爹……爹爹……”的喊着，笑着跑了过来，一下子扑在竺子谦怀里。

竺子谦抱着儿子亮亮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场景，他什么都明白了。他站在原地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会吓到谁。

“妈妈，妈妈，爹爹在这儿呢！”

儿子竺光亮的话，竺子谦的妻子董丽枚听得清清楚楚，却趴在浑身也在发抖的李孝琳背上，远远地偷眼看着，不敢靠前。

竺子谦的母亲紧紧抱住老郎中，闭着眼睛都不敢睁开，老郎中只好陪着她，也不敢看儿子子谦一眼。李有福夫妇也有点胆怯怯地，慢慢地走过去，李蒋氏边靠近竺子谦边说：

“公子啊，你别怕，喔——！你的李妈过来了。”

竺子谦从小就是李蒋氏带大的，一直都是这样惯着他，比对自己的儿子李孝谦还要亲。李蒋氏见她的公子这样孤单可怜，心疼死了。明明是她的公子把众人给吓坏了，却反过来乖大家把他给吓着了，叫他别害怕。

这时，没能逃走的人听李蒋氏这么跟竺子谦说话，胆子都大了点儿，心情稍安。许多跑出不远的人也都停了下来，偷偷的拿眼从手指缝里看过来。

李蒋氏到了公子身边，低声问：

“公子，你告诉李妈，你到底是人，是鬼，还是仙?”

竺子谦一边给儿子脱下孝服，一边对李妈说：

“李妈，我知道我是被鬼吓得死了过去，我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可阎王爷说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皇家湾天怒人怨，阎王爷害怕，亲自把我送了回来，所以，我现在又活过来了。真的，李妈，我不是鬼，我是人，是你的公子，还活着呢！”

竺子谦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站在原地不敢动，害怕把将要靠近他的李妈和管家给吓跑了。

李妈听公子这么一说，便放下心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着胆子，上前去摸公子的手。果然，公子抱着儿子的手不仅有力，而且也没有冰凉的感觉，还慢慢暖和起来。李妈把公子的手臂抓在手上，感觉实实在在的，心里更踏实了，她完全肯定，公子是真的活过来了。

“老爷，太太，公子活着呢！是真的，活着呢！”李蒋氏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回头对着老郎中夫妇喊道。

李有福一把抱住公子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喊着：“公子啊！我的公子啊！你让我们全家人都伤心死啦！你怎么能丢下我们就走啊……”

李蒋氏拉开李有福说：“老头子，现在不能哭啦！公子活得好好的，再哭就不吉利啦。”

老伴儿这句话倒反而把李有福吓得不轻，他赶忙闭了嘴，擦了擦眼泪，乐呵呵地说：

“对，对对……不能哭，不能哭。不哭，哈哈哈，不哭，不哭，不哭……”

李有福夫妇高兴得当场把穿在身上的孝服三下五除二，脱下来扔了。

董丽枚忙不迭的跑过去，对着丈夫，拉着儿子不住的流泪。

当大家想起来，要向空中神仙道谢时，道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在场的人见此情景，全都转悲为喜，大家都高兴异常，扔掉了所有与丧事有关的东西，就地跪下，双手合拢，对天祝祷：

“感谢苍天老爷！感谢阎王老爷！感谢空中道人！”

欢呼声不绝于耳，感天动地。

竺子谦把儿子交给李妈抱着，拉着李有福到一边，对他说：“李叔，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害怕。”

“不怕，不怕。公子你说。”

“你让我送给裁缝大伯的钱，我没有来得及给他，就顺手都给了身边的那些孤魂野鬼了。我还答应它们，回家后，化好多好多钱给它们。”

竺子谦说得轻松，李有福汗毛直竖，可他嘴上还是颤颤抖抖地说：

“好好好，我们回家就办。”

当天，竺家庄全庄男女老少，凡是能干活的，一起出动，把郎中家堆成了山的黄纸，还有成堆成堆的香烛，担子挑的挑，车子推的推，排成了长龙，浩浩荡荡，运到离坟地不到一里路的田里。

庄民们边烧化边叩头祭祷，叫附近所有的孤魂野鬼都来拿钱去花，保佑竺家庄和所有阳间的人们无病无痛，平平安安。

香烛和纸钱，接连焚烧了整整七天七夜。这七天七夜里，天上始终是阴云遮空，日月无光，烟雾朦胧，阴森恐怖。尤其在夜里，人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心惊胆颤地远远看着坟地里，无数的鬼火窜来窜去，上下翻飞。胆大的，在田里轮流着烧香化纸的汉子们，似乎还能听到坟地里大大小小的鬼，聚在一起呼喊的诡异叫声。

刚开始，大家看着鬼火，听着鬼叫都毛骨悚然。后来慢慢地居然习惯了，好奇的欣赏起来。

竺子谦坐在田埂上七天七夜，寸步不离。他的面前摆着香案，案上烛光香火日夜不熄。他双手合拢，闭目祷告。

到了第七天晚上的子夜时分，天空一下子晴朗起来。这时，所有的香烛纸钱全部焚烧殆尽。可是，田地里的人们刚刚停下手中的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刚才还风和气爽，月明星稀的天空，转眼之间，黑云密布，狂风四起。有几个睡不着觉的，还在远远地躲在家里看鬼火的人们，发现田地里化纸的地方，突然刮起了一阵漆黑的龙卷风，好像将地上的一切东西都抛向了空中，然后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一会儿功夫，天空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和晴朗，田野里的所有人，均安然无恙，他们就像短时失忆了一般，谁也想不起来，刚才自己到哪儿去了，干了什么，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们亲手焚化了七天七夜，堆积如山的纸灰，却不知了去向。而田地里只留下了焚烧过的痕迹。

后来，竺家庄的人们，家家出钱、人人出力，在这里建造了一个“竺家焚化台”，来纪念这件千年不遇的大事。同时还在里面供奉着各路神仙，以感谢天地神灵，为人间祈福。

有一能工巧匠，将此事雕刻成图画，向人们讲述着这神奇的故事，让世世代代的后人都能观阅。

从那以后，方圆几百里，乃至千里，万里之外的人们，都来此燃香焚烛，烧纸化箔，祭奠他们的亲人和他们要周济的孤魂野鬼。人们相传，每次祭拜，都有灵验，因此至今一直香火不绝。

竺子谦焚香化纸，了却的一份心愿后，就向人们讲述了他到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经历，让所有在场听他故事的人都毛骨悚然，感慨万千。

那是竺子谦的魂灵跟着遗体到了自己家门口，而祖宗灵魂不允许他这个孤魂野鬼给家里带来晦气，禁止他进入家门，他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以后，他便到处游荡。

像竺子谦这样阳寿未尽，非正常死亡的人，不比那些寿终正寝的魂灵，由阎王派来的无常把它们锁上铁链带进鬼门关，挨上把关神鬼见愁的一顿杀威棒，喝下孟婆的忘情水，就被送去阎罗殿。因此，竺子谦的魂魄忽忽悠悠的，只能像个流浪汉似的四处游荡。后来，他走上黄泉路，跨过奈何桥，却进不了鬼门关。必须要等到阳寿终结了，才能由无常拉着过关前往阎罗殿听候判断，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

所幸的是，竺子谦一路上没有碰上其它的孤魂野鬼，否则，就会受到其中的一些恶魔厉鬼的欺负，像他这样懦弱的样子，哪里经得起那些恶鬼的折腾?

他的周围一片漆黑，只在前面有一条悠长的隧道，绕过了鬼门关，既不用挨打，也没喝忘情水。隧道的前方有着刺眼的光亮，却不知道何处是尽头。

过了好长一段路，竺子谦面前突然一片光明，一条大路闪闪发光，向前往上伸展开去，一眼望不到头。这是一条由七彩祥云铺就的彩虹路，像极了人间傍晚时分，在微风吹送中，晚霞映照下的袅袅炊烟，只是要比炊烟更宽阔，更平坦，更悠长，更美妙。路的两边云霞雾绕之中，树木葱茏，硕果满枝，花香飘逸，沁人心脾，莺歌燕舞，令人心旷神怡。

路的入口有一块箭头牌子悬浮在旁边，牌子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天堂”二字。原来这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

竺子谦欣喜无比。他想跨上彩虹路，往天堂方向走去。可是刚抬腿就发现，自己站着的地方，与向上的彩虹路断开了。

竺子谦站在那儿无奈地往前看着，美妙绝伦的彩虹路，令他无限向往。恨不得自己能长上翅膀，飞到上面去，即使进不了天堂，只要能徜徉于那美妙的林荫之中，也就别无所求了。可是，他站在断开的路的尽头再往下一看，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下面却是无底的深渊，黑云翻滚，电闪雷鸣，隐隐约约听到风雨凄厉，鬼哭狼嚎，哀鸿遍野。路旁也有一个向下的箭头，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地狱”二字。竺子谦终于明白了何为“上天堂”，何为“下地狱”了，原来是天堂有路步彩虹，地狱无门坠深渊。

天堂和地狱就在眼前，竺子谦想：上天堂比登天还难，而下地狱却只需闭上眼睛，向前跨入一步即可。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往回走。可等他转过身去才发现，身后也有一个牌子，箭头正指着自己，上面写着：“时光”，看着脚下没有任何“回头路”，竺子谦终于明白了，自己刚才一路走过来的原来是一条时光隧道。时光不可倒流，人生无法回头。

竺子谦此时感到了一种绝望。回想自己的一生，真心诚意治病救人，从无恶念害人。不曾想到自己年轻无知时逞强好胜，导致一时疏忽大意，铸成了大错，误伤了女孩霍绸绸的性命，还导致了她的父母，霍家二老悲痛而亡，确实罪该万死。以致上天不肯饶恕，霍家不肯原谅，阎王不肯放过。罢罢罢，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自己犯下的罪过，自然要自己承担了。

竺子谦想到这儿，便跪下叫道：

“上帝啊！请用我的罪赎，换取霍家三口重新投胎做人吧！竺家祖先们，原谅我这不肖子孙，给你们丢脸了。”

竺子谦“嘭嘭嘭”连扣了几个响头，最后喊了一声：

“阎王爷爷，我来了！”

竺子谦万念俱灰，要为自己的过失赎罪，说完便眼睛一闭，纵身跳下深渊，奔地狱而去。

竺子谦一路坠落下去，只觉得寒风如刺，冰雪似刀，快要把他凌迟万剐得干干净净了。接着周围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爪和牙在撕扯着他，全身好像都被撕烂了一样，让他痛彻心扉。

再往下，感觉两边有无数的声音在鬼哭狼嚎般的吼叫，十分刺耳，可怕至极。

这一切都快要让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然而，就在竺子谦万念俱灰，心如死灰的时候，一朵云雾突然将他托起，非常柔和又十分温暖，使他那些快要散落飘散的魂魄碎片，全部聚拢了起来，不再被撕扯，也没有刺耳的声响，安静得难以置信，仿佛自己身处在幼儿时期的摇篮里或是妈妈的怀抱里一样安详。

当他睁开眼时，看到自己已到了通往天堂的路口，脚下竟是一朵洁白祥云。

竺子谦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位神仙。只见他体长八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持一把雪白的羽扇，面如冠玉，须发皆白，双目放光，炯炯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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