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湖的秘密
第五章 小舅舅的声音(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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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对不起孩子。

她滞留在幼儿园。

到了秋季小学入学的时候,她年龄还差两个月。

可不能为了两个月,她要在幼儿园过重复的生活,我们又要花费几千块钱。我知道,托关系,学校会松口,可我现在没有社会关系。

我眼睁睁地看孩子背着去年的蓝色米奇书包进幼儿园,什么都不懂似地,我的心难受极了,没想到我们落魄到这种境地。

幼儿园的老师看到孩子表情也是不忍心的样子。

这是一种折磨,要孩子重复看那些大班的书本。

一个月过去了。

没人通知我上班,我恐惧了。

我穿上了灰色的薄呢衣服,有霜了。

这天,我把小圆送进幼儿园,早操开始了,我们急匆匆地往操场上去,孩子都排好了队,老师在前面,他们班级的队伍正好在他们教室的窗下,我看到老师熟悉的面孔,孩子过去了,进了队伍,我扭头走到幼儿园大门边。

听到好听的音乐,我转身,走进楼道,上二楼,进了孩子的教室,教室里没有人,堆的都是书包,我弯下身,慢慢移到窗户底下,我怕给楼外的人发现。

我找孩子,想看看她,想在远的地方偷看她的表情,揣测她的内心,我怕她心理不健康。

看到了,她的表情很平淡,和小朋友拉着手,在做操,我放心了,我赶在老师和孩子上楼之前快步下楼,冲出幼儿园。

我泪眼朦胧,怕自己哭出声来。

我担心自己的身体,以为癌细胞滋生着。

林伟不在我的身边,没人给我温柔。

我想恋爱情。

我有些飘忽了,我可能在那时候精神状况开始出了问题。

我到马路上的摊子边站着,看那个天天早上卖煎蛋饼的人给我在炉面上放上烤好的饼,我没要酱,他把蛋饼放进塑料袋,我拎着,又要了杯豆浆,就这样在边上站着吃完,看不见上班的人,路上闲晃的人也不多,我到哪里去呢?

我往沃尔玛那里走,想到早上正是老年人排队买打折东西的时候,觉得到那里不合适,我往回走,回到大广场上,看树上动来动去的叶子,穿过广场,回12号楼,我呆了七年的地方。

林伟离我越来越远,我忘了他。

小舅舅来到我存在的世界,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下午三点,我躺在床上,呼吸停止了一样,我静静地,不吭声,平躺在床上,窗帘拉着,一阵风就会将我带走。

“宝贝!我是你的小舅舅!”有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灌到我的耳中。“我没死,他们骗你的,我不是你的亲舅舅!”

我听他说。

“我寄养在你大舅舅家里的,我比你大八岁,我小时候带你玩,那时候你的大舅舅已经到银县师专读书了,你外婆待我就像亲生孩子一样,我妈妈临走的时候给了你的外公和外婆首饰还有银元,让他们好好待我。你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你记不得了,你回爸爸妈妈家的时候,我去过你家,在麦田里逗你玩过,你爸爸妈妈在干活,还在一边笑,后来你见不到我了,我在县城读书,在我的二叔家里,后来我读了音乐学院,你记得我爱吹笛子吗,我的家里有乐器,都是爸爸妈妈的,我一直在你身后,你不知道,你家里的人恐怕都以为我死了。”

我专心听着,呼吸着氧气。

“你上小学的时候,我给你买过橡皮,放在你家里。你结婚的时候,我去广场上找过你,你在看书,你不认识我,我说你认识周栋吗,我说你舅舅的名字,想提醒你,可你没听见,你看到我了,又低头看书,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灰心了,走了。”

“我好几年不在银县了。”

“我到了德国。”

“你离婚了是吗?不要在家里躲着,我就在你附近,出来见我一面好吗?”

我站起来,拨开窗帘,外面一个人没有。

空中有这样的声音。

我要去找他,我记得他的样子,穿着白衬衫,宽宽的肩,他背过我,旁边还有个大姐姐,外婆说隔壁的大姐姐后来跟唱戏的跑了,他们是我童年的陪伴。

我失魂落魄。

我晚上在小区附近转,寻找一个大我八岁的中年男人,我知道大舅舅的样子,很帅,一米八的个子,他四十三岁了,应该也是个帅气的中年男人。

我有时凑近一个人,可他根本不同我说话,也没有诧异的表情,就像不认识我一样,我继续在小区周围寻找着。

我出门,看树,看花。

我的心里有一个人,他来找我。

我做瘦肉汤,清煮西兰花,胡罗卜黑木耳,好好照料着自己。

我看书,写文字。

我知道小舅舅在同我玩游戏,他要带我到德国去。

我和小圆晚上拿出玉和银元看,银元有三块,我出嫁的时候外婆交给我母亲,母亲给了我。

我在小区商铺前看到广告牌,写着高价回收这些东西,我接送孩子的时候在路上瞅到了,我觉得好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正常了一点,不在家躺着。

十二月了,我到幼儿园接小圆,她要荡秋千,可别人在上面,我没有底气,不敢说话,小圆只好等着,幼儿园快关门了,秋千上的孩子才下来,小圆赶紧坐上去,荡了几下,我看她扎着两根翘辫子,红色棉袄胸前破的地方缝着红线,棉袄是前年弟媳妇买的,一件漂亮的衣服,在父亲那里不小心弄破了前襟,母亲用红线缝了,她继续穿着,我心里不胜苍凉。

回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了麻烦,一个丑男孩跟上了我们,纠缠小圆,还拽我的衣服,我感到羞辱不堪,厉声叫他滚开,他的母亲理亏,拖走了他,我心里咚咚跳着,带小圆回到家。

十二月三十一日,我想小舅舅一定会来找我的,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躺在被子里,耳边是大海的声音,夜已深,我一夜没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早晨,孩子还在熟睡。我穿上绿色的中长羽绒服,拎着包,下了楼,到了桂花树下,空中有小舅舅的声音:“我喜欢一米七的女人,你才一米六三。”一辆银灰色的车在前面,车门旁站着个矮男人,他奇怪地看了看我,又开走了车。我站在A区大门口,发觉我穿得黯淡了,商铺的玻璃门在阳光下映出我的影子,我像五十岁。

2

对面走过一个年轻女孩,系着彩色的围巾。

我顺着广场往幼儿园去,跑到沃尔玛逛了一圈,买了一副桔色的手套,戴在手上,呵着手,在寒冷中,在路上走着,买了一个热的蛋饼,吃完,饱了肚子,坐公共汽车去父亲那里。

我在田岗村呆了三天,第三天,弟弟赶了回来,他听父亲说我躺在被子里不下楼,孩子也不管,开着车就这样从南京到了银湖,他上楼,指着我说:“你相不相信我叫派出所来人把你带走!”“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不管,在这睡着!”

我起了床。

弟弟穿着蓝棉袄,很累的样子,他在屋子里的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匆匆吃完排骨汤浇饭,赶回南京了。

林伟没有了,小舅舅也没有了。

我回单位。

副局长坐着,看到我热情得很,五分钟后冷了脸,低下头看厚厚的书,意思是让我走,斜对面的办公室有个年轻男人看着我,又把眼光收回,他们还是老样子,我说想回原来的部门,副局长说:“你不要去!已经换新人了!”

我走到红林商场,背后有辆电动车摔倒在马路中央,我回了头,又往前走,我变得很冷漠。

我的工资卡上多了三千块钱,给我的福利,我很感谢他们。

母亲回来了,带着小成,弟弟和弟媳妇还在芜城。

春节我没回父母家。

正月初五,我打电话到田岗村,叫父母带着小成来我这里吃饭,他们答应了。

石头记,靠D区的包间里,我们五个人坐下了,我上班的时候外单位请吃过饭,我按照记得的菜品点了六菜一汤,水煮西兰花、芹菜百合、糯米圆子,清蒸鲈鱼、瓦罐排骨汤、虾,总共花了我三百元。

吃完饭,我送他们三个人出小区,想了想,从钱包里抽出五张一百元的钞票,说:“你们过个小年吧!”

母亲收了,出租车从东塘路上过来,我招了手,让他们三个人上车,我和小圆又从广场上回了家。

弟弟和弟媳妇春节前将母亲和小成送到银湖,年三十回来吃了年夜饭,初三就回各自上班的城市了,正月十五前又接两个人回芜城。

正月十五,我和小圆去田岗村,很长时间没去了,我又没有事情可干,便想去散散心,父亲一个人在家,他烧了几个菜,招待我们吃了饭。

回去,站在公交站牌下,我手足无措,小圆弄她的手,我俩像星外来客。

回到金龙小区,我又不出门了。

我送孩子去幼儿园,回来就坐在电脑前面,我担心自己有精神分裂症,我看自己写的文字,前后像是两个人写的,我的人格分裂了。

我进网站,看医学内容,看到绿色的界面,我怕了,迅速让电脑黑屏,我不愿承认这点,我想自己治疗,我陷入了痛苦中,不可自拔。

我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坐在桌子后面进一听音乐网,听拉德茨基进行曲,我又关了电脑,看窗外,我有自杀倾向,我意识到了。外面,马路对面还有个小区,靠马路边自然还是商铺,立着广告牌,上面有“1、2、3”的字样,“1、2、3”在冲我笑,我也笑了,想用手开纱窗,然后开玻璃窗,想跳下去,我有这种预感,我迅速把窗钩旋进去,收拾了衣服,冲下楼,下午四点的阳光铺向我,外面是多美好的世界。

我穿着蓝棉袄、白毛衣、米色长裤、棕色的靴子,到了幼儿园,人潮涌动,幼儿园对面是小学,两拨人流在一起,这才是人间,门口有很多卖吃的,也停着各种各样的车,母亲、父亲、爷爷、奶奶张着脸,我看到孩子背着书包站在大门旁边,我过去,和老师说了,领她出了门。

走在小区的商业街上,我突然想发火,说了句:“你们都不是东西!”我扔了孩子的书包,拉着孩子的手往前走,没人管我们。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去书包丢的地方,看到一个店门口靠着孩子的蓝色米奇书包,里面什么都没少,我拿着书包,回去放在家里,小圆又背着它去幼儿园。

清明节到了,我想小长假后去局长那里谈一谈,要求回去工作。

放假前,母亲乘火车到银湖,直接从火车站坐公交车到东塘路下,顺着C区走到幼儿园,要接孩子到田岗村,我在幼儿园门口等着她,孩子出了幼儿园大门,母亲拉着小圆的手去公交站台,她们要坐两班公交车,转车走很远的路才能到。

我往回走,到了自己的家。

我很久没买衣服了,想假期去商场买一件好看的衣服。可不幸的事发生了。

晚上,我的幻听症状出现了,单位同事的声音在我耳边绕来绕去,它们干扰着我的睡眠、我的思想、我的行动。

好不容易天亮了。

我穿了件长的黑色风衣、米色长裤,里面是灰色的中领毛衣,脚上是一双单薄些的棕色的皮鞋。

风刮着,当地有种树,高大,当作了行道树,清明节开出大白纸一样的白色的花,花正是落的时候,风沙卷起来,路边有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弯下腰,跟在一朵大白花后面撵,想拿住它。

我神思恍惚,不知道该乘出租车还是坐公交车,一辆出租车在旁边停下了,下来一个穿着毛茸茸衣服的年轻女孩,我厌恶,挤上了公交车,车开到快到父母家的时候,车上一个穿红衣服的男人吓住了我,我感觉他要贴近我一样。

他坐到我旁边,我警惕着,胆颤心惊,下了车,我走到村子后面父母的家里,已经中午了。

第一天晚上我就受不了了,声音缠绕着我,我想大叫,忍着,泪流满面,我迅速记下自己的思路,写在一张作业纸上,看完了,知道原因,又撕了它,怕自己受刺激,我在纸上写了一个英语单词“bureaucracy”,平静了一点,我长期被剥夺了动脑的权利,整个人想爆发。我又写了“financial”,我靠背单词来激活自己的大脑,让它不发疯,我没有叫。

我知道,曾经发生的不快乐的事逼我成了这样,我的面目表情都变了,像是无数个人面目表情的组合体,我知道,我必须工作。

第二天,我默默地下楼,和父母打了招呼。

我到了商业步行街,走的方向和人流的方向是相反的,我怕人袭击我。

在商场里,我在一个叫“KAKO”牌子的服装专柜那里看了看,买了件灰色中袖的毛衣,八百块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舍得的,我试了,很合身,我很满意,我打算好了,胸前系上丝巾就行,就用那条买雅芳化妆品时店家给的赠品,丝巾是蓝色的,有嫩黄色的花纹。

我带着衣服回了家。

孩子还在父母那里,小长假的第三天傍晚,父亲把小圆送回来了,我看着新衣服,心里有些些快乐的感觉。

我打局长的电话,他知道是我后,很干脆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让我第二天到局里去。

阳光四射,我到了局里,门关着,我穿着黑风衣,站在墙边等,局长来了,我跟他到了办公室,他说你还去原来的部门吧。

我看了看原来的办公室,只有两张桌子,两个人在里面,我不知道局长的意思是什么。刘兵过来了,说:“田意,你好!”“你好!”我回他。

刘兵走了,一副报歉的样子。

我进其它办公室,和程冰打了招呼,还有副主任他们,他们像看到很久没见到的人一样,比较兴奋。

过了一会,我走了。

我还是没有工作,我只好在家里写文字打发时间,时间长了,也适应了,就这样,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我也没察觉到我的病是不是在恶化。

孩子从幼儿园终于到了小学。

她八岁了。

我给她买了新的书包,新衣服,送她去一年级。

3

九月份,我睡觉,接孩子。

十月份,一个星期六,我带小圆去父亲那里,我穿了旧的蓝毛衣和白衬衫,下面是牛仔裤和棕色的平底球鞋,背了长长带子的挎包,上班的时候我拎着它,现在只好挎在肩上。

父亲出门,把门砰地关上,我和孩子呆在房间里,我突然想打电话给弟弟。

弟弟接了我的电话,我带着哭音,说同事的声音总是纠缠着我,弟弟说你的同事没必要对付你。

他恐怕意识到我精神状况出了问题,语气很轻松但又带着不安。

我坐在沙发上,突然抽了自己一耳光。

我泪流满面,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我恨自己。

我带孩子出了门,关上门,就这样走了。

走出村子的时候,我想应该有一把剑跟着我,我可以用来披荆斩棘,我永不回头,我就这样回了金龙小区。

十一月份,我一个人去父亲家,父亲懒懒地,看我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还不走,找了个借口出去了,我饿了,看锅里没饭也没菜,知道父亲不想为我格外分担什么,我回了家,一直没去过。

十二月份,我的手生了冻疮,我将保鲜膜包在手上,在自来水里洗白菜。

我上班时经常活动指关节,不容易冻手,家里没开空调,我没戴手套,就那样在纸上写字,一不小心冻了手,又没有药,慢慢破了。母亲一天过来了,小圆开了门,星期天,她在床上,下床时穿着蓝黄条纹的棉衫,底下是衬裤,母亲一把把孩子抱起来,进了房间,把她塞到被子里,然后跑到书房问我是怎么带孩子的,我举着手说:“我连白菜都不能洗,连洗头发都要缠着保鲜膜!”

母亲走了,还以为我能送她下楼,再买点东西带给父亲,打个的送她回去。

她恐怕在芜城过得也不怎么样,想到我这里寻点安慰,可我没有满足她。

我把自己封在家里,窗帘是关上的,只是写文字。一天我接孩子回来,给她洗了头,让她在沙发上吃东西,我突然想清理家里的东西,我在卫生间呆着,看镜子,拆下下面坏了的玻璃板,掼在瓷砖上,四分五裂,我的脉博动着,我想用尖的碎玻璃割自己的手腕,我忍着,跑到客厅,又想用铅笔戳自己的眼睛,我控制不住自己了,孩子拼命地大哭,我被叫醒了,我跑过去,开了门帘,对面楼上的灯光亮着,有人,我把洗衣机里的床单拿出来,走到阳台上,在夜色里晾在晾衣杆上。

春节,二叔的女儿出嫁,我到田岗村去,在那里看她穿着冬天穿的婚纱,围着坎肩,我和母亲在小厨房里吃早餐,二叔亲自下的一碗碗的挂面,油汪汪的面条上卧着荷包蛋,洒着香葱,我馋了,吃了几口,又不好意思吃完,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碗,母亲吃完了,喝尽了汤。

在大酒店里,我、父亲、母亲、弟弟和小圆坐在一张圆桌旁,上了菜,我们吃起来,我没什么胃口,司仪在上面说话,两个布置花环的女孩意见不一,动手打了起来,前面弄得一团糟。

二月十四日,正是情人节。

弟弟开车把我和小圆送到家。

三月,春光明媚,蒲公英花开了。

我去父亲家里,远处的田边种着柳树,远远看去,是一团绿色。父亲靠在门上,我在台阶上,孩子在前院里。水泥地的罅缝里有一朵蒲公英,软软的黄色,绿色的杆,我去抚摸它,蹲下来,弯下身子,我的表情惊动了父亲,他的表情柔和了,好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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