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添妆（旧版）

北凉初初六月的艳阳天，近来几场飒飒的骤雨下去之后，高远的天幕蔚蓝如洗，嘉陵江上的杨柳摇曳生姿，随风而动。

苍翠的群山，山花满山遍野。

偶过的风里带着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凉意，清爽的初夏，是整个绵长夏日里最美好的日子。

平阳大长公主在距临安城外十里的翠微山上有一处带温泉的庄子，说是庄子，实际上原是前朝皇家的一处别院，是陈氏王朝最后一任皇帝登基后修葺的一座行宫，名叫“无珩宫”，三座正宫，七个配殿，虽不大，却胜在格局精致，而到平阳大长公主出嫁的时候，今上便将这处庄子也划进了她的嫁妆单子中，后被平阳大长公主更名为水云坞。

而平阳大长公主也真的将这处行宫当作田庄打理，只在盛夏难熬的几日，会举家搬到此处避暑，同行避暑的还有朝阳公主。

因着平阳大长公主喜爱打理花木，其中又数月季最得公主青睐，这处别院行宫，雕梁画栋的宫殿回廊，大部分都被平阳公主种植打理的花卉花树堆了个满园，光是后山的月季花田，就有足足百十来亩，当眼望去，全是缤纷的花海，振着翅膀的蝴蝶儿上下翻飞着，嬉戏打闹，一派热闹。

平喜郡主的赏花会，正定在六月初六这一天，一大早，丝丝缕缕的晨光便剥开天边的云层，从翠微山山顶上一路向下，直至照进水云坞，将屋顶的琉璃瓦照得流光溢彩。

平喜郡主的平日里小住用的绮锦轩院子中，有一棵三个合抱才能堪堪围住的梧桐树，才将将开了几朵零星的小花儿，粉白的花儿，被偶过的风吹得颤颤巍巍地舞动。

九曲回廊上，正有一群青衣侍女缓步而来，领头的一个约莫二十来岁，梳着双螺髻，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丹凤眼微微敛着，秀眉用上好的青黛画就，微微上挑的弧度，令她整个人都凌厉了几分。

“都仔细着点，再详细检查郡主宴会要用的果脯点心都是否备好了，贵女们喜好的茶水可都按照各自的口味准备妥当了？特别是顾小姐喜饮蒙顶茶，都要仔细记着了。”

玉涵边走边说，“郡主也该起了，我去伺候郡主梳洗，玉暖你去前头候着，来客便好生引来来，别失了礼数。”

玉涵身后，一个同穿青衣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身高不及玉涵高挑，是个圆脸的娇俏姑娘，名唤玉暖，是她十三岁便开始培养着接替自己位置的人，因为这次不只有郡主要嫁去陇西，她也要出嫁了，尽管是嫁给李世子妃书童，但是成了亲，总不能再管着平喜郡主身边的事儿了。

“姐姐，玉暖都省得。”

玉暖微微一笑，只点头说了明白，玉涵，这是放权给她了呢，今日之后，众人就会知道平喜郡主身边，不只有玉涵，还有个玉暖，她朝着玉涵屈膝行了一礼。便带着两个梳着双丫髻十二三岁的丫头下去了。

玉涵微微叹了口气，她抬头望了望头顶明亮的阳光，突然觉得心头自有百般滋味，却又无法言说。

今日是平喜郡主出阁前的最后一次宴会，下个月的十五，她便要远嫁陇西了，嫁于陇西君公世子李棠，此去千里，回来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所以她才在六月初六这一日，举办赏花会，邀请临安一众贵女前来一聚，既然以赏花的名头来举办宴会，总归也要让宾客觉得不虚此行才可以，所以平喜郡主便将举办宴会的地点定在了她母亲平阳大长公主的水云坞，而此时水云坞的月季花田正开得绚丽多姿，是一年中花开得最好的日子，这赏花会，到了这个当口，也算是名副其实。

说是赏花会，也是变相的添妆会，平喜郡主就要远嫁陇西了，这临安的贵女，不管与她交好的还是不那么要好的，早膳之后，陆陆续续都来了，平坦的官道上，一辆辆精致华美的马车，井然有序地朝着翠微山脚下的水云坞驶去，打头儿的是太康顾氏的马车，促榆木马车的车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素荷冠鼎。

身在千山顶上头，突岩深缝妙香稠。

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

兰花高洁雅趣，隐隐带着几分孤傲，一如顾氏人行事作风，不喜拐弯抹角，也不屑与人耍弄心机，能堂堂正正怼回去，绝对不会畏畏缩缩，用顾家五公子的话来说，能动手就尽量别叭叭，打得过我算你本事，打不过我是我的本事。

虽然顾五公子曾经被顾丞相坠着打了两条街，他还是这样一副言论，顾丞相直说，他那次子真是半分他的稳重端方都没有学到，是一只给会顾氏丢脸的上窜下跳的猴子。

话虽如此，顾氏一族的行事作风，实在是带着太康浓厚的不拘小节的气息，就连顾氏女郎，都是说一有一的洒脱性子，与太原王氏的婉约重规矩不同，顾氏的不拘小节，是真的不拘小节，顾氏的洒脱，才是真的洒脱。

这次能来平喜郡主赏花会的顾氏娘子，除了年岁相当的顾七娘子，顾九娘子和顾是十一娘子，顾七娘子四月里已经和太常寺卿大人的长子定了亲，秋天就要出嫁了，而顾七娘子的母亲顾三夫人近日染了风寒，顾七娘子为了侍疾，八成是不会来参加这场赏花会的，那么马车里头坐着的，就只有顾九娘子顾风眠，腊月里头才及笈，是当朝丞相顾宴的嫡幼女，和顾十一娘子，顾二爷江州刺史的独女顾风致，才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其余顾家的几个姑娘，大的顾十三娘子才八岁，小的几个娘子，如顾十四娘子，十五娘子，都还在蹒跚学步呢。

“阿姐，出城的时候，我看到王氏惜若上了平宁郡主的马车。”

十三岁的顾十一娘子，还是一团孩子气，一张精致的小脸还带着婴儿肥，体型却要比一般年纪的姑娘圆润许多，一双杏眼在笑起来的时候竟眯缝成了月牙儿状，莫名觉得娇憨可爱。

她穿了一身葱绿的齐胸碎花襦裙，白色花瓣的花儿，金黄的花蕊，是雏菊，搭配着同色却没有花纹的披帛，让她比旁人粗上一圈的腰身显出了几分修长，清新的绿，但是不显得太过圆润。

眼见着她捡起一块云片糕又往嘴巴里塞，原本在看书的顾风眠快速地将书搁在一旁，眼疾手快地将那片香甜的云片糕从她手中夺过来，敛着眉，微微斜了顾十一娘子一眼:“你管她上了谁的马车，又关了你的事了？”

顾风眠快要及笈了，梳着朝云近香髻，簪着嵌着粉水晶的玉钗，坠着一支同样是粉水晶制成的蔷薇步摇，只施了薄粉，未曾浓妆艳抹，却格外干净秀丽。

青色的齐胸襦裙上，没有一点儿花纹，只是纯青的颜色，一如她淡漠孤傲的性子。

“别总眼皮子浅地盯着她，她同你能比么？左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顾风致被顾风眠抢了云片糕，顿时撅了嘴望着顾风眠，“谁盯着她了，是她说我肥的，我就是气不过。”

顾风眠嘲讽地牵了牵嘴角，一双杏眼闪过不屑:“你同她计较这些，也不怕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她说你肥。倒也未必没有说错，从前你年纪小，爱吃糕点甜食，二婶婶也不太过于拘着你，可如今你已经十三了，你还老老实实戒一段儿时间吧，免得到时候真被她看笑话。这样甜甜腻腻的东西，亏你吃得有滋有味。”

顾风致看到顾风眠用帕子擦手，也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仔仔细细地将手指头擦干净了，也不敢同顾风眠太过顶嘴，心下是更加不满王惜若了。

“阿姐也同别人一样欺负我，我不理阿姐了。”

顾风致托着下巴，想起去年中秋宫晏上，她不过是同苏家的苏洛衡说了几句话，苏洛衡提了两句王氏阿瑜，说了句她才是王氏正经的女郎，王惜若便明里暗里地嘲笑她“圆润”，雾气不由得蒙上了双眼，她盯着顾风眠，将哭未哭的样子，活像前年朝阳公主养的那只哈巴狗儿，一委屈便可怜巴巴的，让人心生怜悯。

顾风眠伸手揉了揉突然有些胀痛的额角，闭了闭眼睛，轻叹了口气:“咱们顾家的心胸开阔，你倒是给忘了干净，既然当时没打回去，过后就不要念叨，罢了，她总不会好过的，平宁郡主……”

顾风眠话音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你是我妹妹，我今日就让她看看，欺负顾氏女郎的下场。”

顾风眠生得大气清丽，即使是做出嘲讽人的动作，也做得坦荡漂亮，她们顾氏的性子，被人打脸了当场就打回去，也就顾风致这个奇葩，打也打不回去，让人欺负了，也只能在她耳边念叨。

顾风眠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顾风致的眼睛里越发恨铁不成钢。

得到了顾风眠的保证，刚刚还一副委委屈屈模样的顾风致顿时眼前一亮，一双眼睛用力睁得老大，咧开嘴一笑。

顾风眠是朝阳公主的伴读，同在岐山书院的女学里读书，初始只是与平喜郡主是同窗，后来因着朝阳公主是平喜郡主的表姐，顾风眠与朝阳公主交好，一来二去，凭着朝阳公主的关系，顾风眠与平喜郡主沈知微接触得多了也算相处得融洽，又因着顾风眠生性洒脱，她本身的性子就颇得平喜郡主的胃口，沈知微是越来越喜欢顾风眠，就引以为手帕之交。

此次赏花会，从顾氏马车打头的情况来看，最早赶往水云坞的，便是顾风眠。

顾氏马车身后，紧跟着十多辆马车，形成一条冗长的车队，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车辙滚动的声音在官道上连绵不绝，每一辆马车旁都跟着侍候的侍女婆子，一路上，香衣云鬓，繁花似锦，呈现出一派风光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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