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多勒姆镇外的一条官道上,健壮的车夫大喝一声,甩动缰绳,驾驭着马车平稳行进。
车厢内的瑟尔萎靡不振的坐在软垫上,身体重心倚靠倾斜到左边车窗,苍白的手撩开了帘布,他将头栽在窗户的边缘,无精打采的注视着车外的世界。
连绵的大片麦田后是波澜壮阔的无尽群山,远方本该青翠欲滴的山脉,到此时眺去,却已蒙上了一层极厚的霜雪。
覆满霜茫的麦田上,堆满了大量的麦秸堆,被风雪覆盖发酵的它们,来年将变成有效的肥料。
瑟尔的眼珠跟随着道旁的一架风车的扇叶转动,当眼珠转了整整一圈后,风车已经消失不见,于是他将目光放到了另一架风车上。
“啊......真无聊。”返乡的路途并不是旅行游玩,他已经厌倦了附近这种类型的风景。
瑟尔心底懒洋洋的想到:“要是沿途突然蹦出一头黑暗巨龙与一名强力的魔法师,二者开始决斗,随即搏杀个你死我活,那该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事......”。
持续行进了很长一段路,瑟尔已经嘴角流涎沉沉欲睡了,马车突然剧烈的颠陂一下,旋即戛然而止。
瑟尔手捧着磕红的下巴走下马车,眼神惺忪的向车头方向望去。
车夫也已经从驾座上下来,正拽着马匹缰绳站立不动。枣红色的马匹不安的用蹄子快速掘地。
瑟尔精神很不好,他歪着嘴角,揉着下巴走到车夫旁。车夫正神情端重的抬头望着远方的苍穹。
伸出沉稳有力的右手,车夫指向天空,这时马匹嘶鸣一声,转身欲奔,然而车夫拽着缰绳的另一只手亦同样稳沉若泰山。
瑟尔抬起头,首先感受到的是早晨初阳的刺眼。但他的眼睛反而睁得更大了。
铅云还未散尽的苍穹中,一颗看似轻盈,实则却骇人的燃烧着炽烈火焰的火球正迤逦着绚烂的尾迹自昏暗天际慢慢划过。
车夫不知从哪掏出一个一个烟斗,点上,深沉的吸了一口,皱眉道:“先生,也许咱们现在正在见证一颗巨星的陨落。”
慢慢看着火球一点点的坠落,瑟尔感到委顿且莫名的情绪,他有点惆怅的道:“这的确是番奇景,如果这是颗流星的话,也许就属于能实现梦想的那一类。”
“先生,那你不许愿吗?”重重烟云缭绕,车夫的烟瘾出乎意料的大。
“早就许过了!”瑟尔嬉皮回答,旋即反问道:
“车夫先生你准备如何?”
目送着火球消落于地平线,车夫抖掉了烟灰,对瑟尔道:“先生,可以启程了。”
瑟尔应了一声,进入车厢,返乡之途继续。
马车奔跑了接近三天后,瑟尔回到故乡坎伦特镇。
大雪已经完全停止,暖洋洋的太阳让初下马车的瑟尔感到很舒适。
在与车夫告别后,瑟尔打量着故乡熟悉的一切,心中充盈着一种淡淡的情怀。
其实本可以让马车直接驶到府邸门前,但毕竟一年没回来了,瑟尔想先到镇里稍稍游逛。
坎伦特镇的特制燕麦酒远近驰名,喉中翻滚的浆液催促着他赶快去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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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内,一大杯麦酒灌入食管,汇入胃部,瑟尔豪爽的放下酒杯,发出畅快满足的叹息。
燕麦发酵后的独特气味,苦涩中深蕴浓厚沉重香味的口感,这滋味,的确值得喝过这酒的人铭记一生。瑟尔大感不枉自己跑这一趟。
麦酒下肚,瑟尔感觉自己变得更开放了,他伸出苍白食指,向酒保勾了勾,一头褐色短发,身着黑白基调工作服的酒保缓步走到他的位置,微微躬身,二人隔着柜台交谈。
努力摒弃掉周围各色职业人士的嘈杂谈话,瑟尔一双眸子力劲十足的盯着酒保,询问道:
“嗨!伙计,最近镇里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酒保整理着胸前的蝴蝶结,柔声道:“瑟尔少爷,您也知道咱们镇上的人都习惯了这种安宁的生活,哪能发生什么大事?”
“果然如此么......”瑟尔失望的头一下栽在了桌面上,并且将前额在上面使劲的碾来转去。
酒保用手指点点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
瑟尔眼神迷蒙的暼一眼酒保,旋即坐端了身体,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酒保。
酒保微微一笑,熙和的道:“瑟尔少爷,也不仅是些琐事,前天就发生了一件很有趣并且叫人惊奇的事。”
“前天?恩...发生什么事了?”瑟尔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变得明亮起来。
酒保清了清嗓子,用异常清晰的声音道:“前天,一颗陨石坠落在了附近的奥西亚森林,巨大的冲击力砸出了一个方圆足足近百米的巨坑。”
语气一顿,酒保继续道:“今天早晨我跟随镇里的一帮壮汉去森林里看了一下,那情景真是骇人。坑的四周散发着焦炭的臭味,坑面被烧灼的一片漆黑,数量繁多且巨大的龟裂一直延伸到了地底深处。”
“要是这颗陨石掉在了有人居住的城镇或山村内,到时可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酒保比划着手势,表情惊奇的向瑟尔解说。
“哦,还有这事?”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瑟尔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返乡途中所遇见的那颗自天际迤逦而过的巨大火球。
“伙计,和你聊天真愉快!”瑟尔扔给酒保几个铜币。
酒保明白的将铜币收好,回到了自己的柜台位置擦杯子,结束了这场谈话。
————
出了酒馆,想想是时候回家了,拎着行李箱,踏着与大城市不能相提并论,却同样有着积雪的路面,他向回家的路走去。
瑟尔家居住的宅邸在坎伦特镇的南面,那是一条比较清冷的小巷。一路走去,不少熟识瑟尔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他的心绪有几分雀跃,想到了父亲夸张的胡子,与那温柔的笑脸,他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难得的是,寒冷的冬季居然还能看见小鸟在屋顶上跳着小脚唧唧喳喳的叫。瑟尔心情愈加轻松,他大叫一声,干脆使足了劲向家里跑去。
耳旁呼啸的风声急速掠过,灰色长发被吹得浮空起来,这与一个魔法师的形象着实不符。
魔法师的身体向来不是很好,瑟尔同样也不例外。在快速奔跑过一条街后,瑟尔已经气喘吁吁,虽然再拐过一条小巷便会到家,但他已经完全跑不动了,不得已,他停下了脚步,决定慢慢步行。
停止奔跑后,他这才注意到空气中飘溢着一股淡淡香味。
甜甜的、热蓬蓬的麦香。他分辨出这是烤面包的香气,肚子突然不争气的嘀咕两下。
他四下张望,并顺着香源嗅去,最终来到了一间屋顶刷成茶色、陈旧木料搭建的小屋,从开着的小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正在火架上转动烘烤的大条面包,浓厚诱人的香气使他的喉咙不断分泌浆液。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间卖面包的小屋?”嘴里嘀咕着。
“打扰一下,主人在吗?我需要一块面包。”他对着窗户如此喊道。
屋内没有反应,串烤着的面包不停转动,烤成金黄的表皮正不停滴下诱人的油脂。
面包屋的主人也许出去置办做面包所需的材料去了。
张望着窗户内部,他像个笨蛋似的摸着后脑,心底踌躇不已。
绅士的礼仪告诫他立马回去,在家里同样有面包。而滚烫的胃液提醒着他现在就需要食物,现在!
来回走了两步,当注意到窗户左边的小木门露出一条小缝后,瑟尔终于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绅士。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瑟尔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
“希望不会被当成小偷......”他如此想到。
小屋内光线很昏暗,不多的阳光从窗户折射进来,被烤面包和火架阻拦大半,然后才扑洒在地面上,但只点点洒洒地照亮很小的一块范围。
小屋的主人喜欢黑暗的环境吗?他没有将门完全打开。
“冒昧打扰...主人在吗?”低声询问。
还是没人回应。
他抬起双手,向有光线的位置走去。昏暗的环境让他感觉有种摸黑行走的感觉。
约莫走了三步,左手腕突然被什么给抓住,旋即食指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给咬了。
心底震惊,本能反应使他“啊啊啊!”的胡乱惊叫,并使劲上下挥甩手臂。
他转头向传来疼痛的左臂方向看去。
昏暗中能看到一个类似瘦小人类的轮廓,与一对猩红的眸子在空中不断飘动——那是被他挥动的手臂所带动。
惊吓的同时,突然想到,难道是猴子吗?
那红眼的怪物攀爬在他手臂上,二者结合的十分稳固密切,一时间竟然无法将其甩离。
指尖上的刺痛逐渐转变成麻木,并且传来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身体内部的某种物质随着这种奇异感流失。
头脑蓦然开始发昏,腿亦无劲且发软,这使他大感不妙,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晕倒,接下来...难道会死?!
怕死的情绪激起他的凶性,他像个找不到方向的人,不顾四周的环境,将左手使劲向未知的方向甩去。
黑暗中蓦然传来“嘭!”的一声,似乎有什么被打翻了。左臂传来一阵超乎想象的剧痛,瑟尔感觉自己整条左臂朝不正常的方向扭曲。
估计是撞到极为坚固的物品,冲撞力导致手骨折断了。
好在手上被什么攀附着的重力感也因此消失了,想必那怪物被这巨大冲击力导致强迫的与他左臂分离。
不顾一切的向门口踉跄着跑去,瑟尔后悔至极,他不应该鲁莽的进入这间小屋。
直到他推开木门跑出面包屋,怪物都没有追来。瑟尔在小屋前惊魂未定的停留一刻,将整间小屋的外貌完整的记忆在脑海,旋即忍住剧痛,狼狈的向回家的方向跑去。
这次他没有顷刻停留,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
正在宅邸门口栅栏前懒洋洋修葺金盏花的老哈德突然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佩戴着白手套,拿着剪刀的他转过身,惊讶的发现他家的瑟尔少爷正从巷子拐角处跑来。
瑟尔艰辛的跑到了哈德面前,气喘吁吁的他几经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老哈德打量着他的少爷,神情由惊喜变得震怒。
瑟尔脸色苍白的犹如淹死鬼,左臂一大簇殷红血迹刺目骇人,打了个奇怪的折的肘关节处正大量滴血,左臂的下半截被可怖的彻底扭转,形成了一个诡谲的角度,宛如随时都会掉落在地。
老哈德焦急的扔掉剪刀,惊怒交加的询问:
“少爷,您这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在粗略查看了瑟尔左臂的伤势后,老哈德对着宅邸内大喊:“老爷!您快出来,少爷他受伤了!”
紧握着的右手放松,一直拎着的行李箱掉落在地,瑟尔总算缓过气,他断断续续的对他的老仆哈德艰难说道:
“哈德,你赶快...找个医生来帮我包扎手臂,再叫上俩个人...我...受到袭击了,就在...前面的那间面包小屋,袭击者...是...一只红眼的怪物...”
瑟尔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失血过多的他再也无力支撑,直接晕倒在地。
这时阿诺德男爵带着另外俩个仆从从宅邸内走出,他正好听到了瑟尔的那段话。
老哈德一脸忧虑的上前,对阿诺德男爵道:“老爷,我先去叫医生。”
阿诺德男爵稍微点头,示意许可。
老哈德走后,阿诺德男爵对俩个仆从一招手,命令道:“你们先把少爷抬到房间去,注意轻点!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拿你们试问!”
冷哼一声,脸上夸张的八字胡难隐男爵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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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世界是摇曳的,他只觉得自己在晃动的波澜中载沉载浮,时间不曾流逝,所有的事物都重归虚无,就连他自己都只是一片虚影。
宛如度过悠长的岁月,他悠悠醒转。
打量着四周与自己:整条左臂都缠满了白色绷带,浑身虚乏无力的他正躺在自己的房间中。
在床右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钵花盆,里面栽种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纯黑郁金香。
他偏过头盯着这朵郁金香,脑中许久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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