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之十年人间
第二章 顾盼夕凉（旧版）

遗忘的深处，打捞不到迷失的幸福；

俯首的凝视，寻不见天空的版图；

彼时的沉思，想不见未来的高度……

火车在穿过层层丘陵之后，缓缓驶入了广阔无边的安塔平原，视线也随之豁然开朗。

由于是夏季，道路两旁都是盈野的碧绿。一直生活在山区的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呢！心情自然是激动万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曾经只存在于梦里的一幅幅画面，兴奋的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那首他最喜欢的歌：

依稀的记忆从前的你

背靠着背听海的声音

夕阳和海面都太清晰

……

一连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十年没有合过一眼，尽管昨晚他忙得一夜未眠……

终于，火车在傍晚时分驶入了终点站。十年匆忙背起行李，第一个跑出了车厢。站了这么长时间对他来讲还是第一次呢！

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家，到过的最遥远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真大真美！”十年感慨地说道。言语间难以掩饰的还是那份兴奋之情。

没有片刻的停留，十年迈开长腿，穿行在拥挤的大街上。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买张当地的地图，再仔细询问路人具体的行车路线，免得错过了行程。

走在人群里，十年突然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原来，由于这里距离家太远，事先又没有向同学询问当地的情况，到了这儿才发现，自己压根听不懂这儿的方言。

“外面的世界根本不象自己原先想象得那样简单。”这是十年此刻心中唯一的感受。

十年困惑了。他感觉自己象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儿，所有人完全将他这个外来人隔绝在空气之外。

此时，他萌生了片刻的去意。不过，旋即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当年父母不也是面临这样的问题吗？他们都能在这儿打拼十几年，而且当时的他们小学都没念过呢！至少自己还是大学毕业，还是学校引以为傲的高材生呢！”

想到这里，十年终于有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留下来，好慢慢适应这个曾经梦寐已久，如今又近在咫尺的地方。至少，第一次如此地接近大海。就这样离开了，会一辈子遗憾的！不管怎样都得去看一眼，也好结束这个二十多年来的等待。

大海的等待，还有，十年的等待……

来之前，十年已经打算好，带自己所有的积蓄出来。就算找不到临时的工作，这些钱也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在这儿的花费。

十年走到了站台的出口处，在一棵大柏油树下的小报亭里买了一份当地的地图。

原来，这儿虽然靠近海，但毕竟不是在大海的最边缘。眼看夜色将近，最后一班通往大海的列车也在几个小时之前早早开走了。对十年来讲，再等一晚看来也是在所难免了。

片刻的失落并没有让十年苦恼多久。毕竟，二十多年都等了，一宿又算得了什么呢？

十年在离车站较近的一家旅馆住下了。这儿的租金很贵，如果多住几晚，恐怕连回去都成问题了。十年盘算好了，明天一早就动身。他一刻也不愿多等了。

那个重复做了多年的梦，那些曾经专属于他的精神寄托，此刻却把他折磨得痛苦不堪。

曾经的一切就要归属于现实了。十年害怕，他怕曾经期待的一切已经不再是梦里的样子，他怕梦里的大海，在回到现实之后，已经不再等待……

就这样，十年想了整晚。此时的他一点都不觉得累，不觉得困。心里只有满满的愧疚和不安之情。他对不起它的等待，对不起她，还有他们的未来……

十年走到了窗前，他想看星星。它们都曾是十年这些年来寄托思念的地方。

他拉开窗帘，只是，天空不再有闪烁的繁星，只有一弯挂满了惆怅的月亮……

十年望了整晚，也想了整晚。他不明白，为什么今晚的群星没有出现？难道，难道真的不曾有过这样的夜？那，那这二十几年来的寄托，真的不曾有一瞬到达过这里？那么，自己这些年的思念，难道全都白费了吗？

十年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却又越想……

终于，东升的初阳扫尽了昨夜的黑暗，暖暖的金色阳光瞬间覆盖了大地的角角落落。他知道，这是大海在呼唤他，就像是故乡的家人在呼唤远方的游子归来……

十年整理好行装，匆匆忙忙地朝车站跑去。一路上尽是他飞奔的身影，连撞着路人都没有顾得上回头看一眼。至于身后的那些呼喊声，他更是贸贸然当成了别人的责备之语，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十年到达车站的时候，车还没有进站，他便一个人呆坐在路旁的石阶上，满怀着激动和不安。

七点整，通往海边的列车缓缓驶入了车站。聚集在车站门前的人们一拥而上，把列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十年呢？他一个箭步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那速度完全可以跟自己在校运动会拿一百米冠军的时候相比了！

只是，当他用颤巍巍的双手接过车票的一刹那，脸上的表情却由狂喜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绝望！

钱，丢了！！！

“为什么要跑？走也能赶上第一班车的！为什么没有回头看一眼？一眼也好啊！！！为什么明明听见有人在招呼自己停下，还是自作主张地跑？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简单的旅途到了自己身上就变得这样困难？这是为什么啊……”

十年带着满心的自责，面无表情的离开了车站。他又在来车站的路上来回找寻了十几趟，却还是没有发现能够找到自己钱包的线索的蛛丝马迹。直到走到自己精疲力竭，再也迈不开双腿……

此时的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叫做金陵公园的地儿。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坚强了这么多年的他，今天又一次流泪了。多年前父母的双双离世，他就告诉自己，今生不能再为谁哭泣，一次都不能！他永远都记得父母跟他讲过的最多的那些话：坚强点！像个男子汉！不能哭！

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那些痛苦的过往，想起了一个人在校园打拼时受过的伤。想起了父母告诉他的那个关于“十年人间”的传说。他一直都坚信那不是传说，而是事实！他能感觉到，大海终会送父母来跟他团聚。而这也是他不远千里赶到这儿来的原因。

他要把这些年的经历一丝不漏地告诉父母。他要领自己最爱的女孩去见他们，他要告诉父母，他是幸福的，他是坚强的男子汉！

所以，在他十四岁那年，当他知晓了父母的死讯，他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名字改为了十年。

而如今，距离他父母离世，正好十年。

他不愿再等下一个十年与父母相见。他现在就要见到父母。十年有多么漫长，思念有多么痛苦，十年比谁都刻骨铭心地感受过。他不愿意再等了，不愿意！他要听到父母的祝福，他想一家人能再聚到一起，他想知道父母这些年来过得怎样……

泪水转眼间滑落下来，瞬间打湿了十年的脸庞。他再也不愿抬头看，此刻的十年沉默地像是一座雕像。以至于一场暴风雨的悄然临近都浑然不知。

十年没有带多少随身的衣服，虽然这几乎是他夏季可以穿的所有衣物了。自从进入了大学，他真切的感受到供他读书的叔叔是多么的力不从心。他再也不愿因为自己的学业拖累叔叔。于是，打工，奖学金，助学金，勤工俭学构成了他在学校花费的全部。而这次他带出来的钱，也是最后一年的奖学金和平时积攒下来的。

十年不怕苦，他怕的只是，苦到最后的结果却是没有结果。他从不会因为小事而沉湎于痛苦。更不会把自己的痛苦告诉别人。所以，他一直都是叔叔眼中的小男人，朋友眼中的好兄弟。

没有人可以想象，十四岁之前的家庭生活会是他幸福回忆的全部。会是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动力。会是他比别人坚强的理由。只是，如今的他心里也就只剩下这些封存多年的回忆了。他想念父母，想念这么多年来一直对自己不离不弃，视若己出的叔叔，想大学的朋友，想念那些年的花开花落，想念那个熟悉了二十多年的呼唤，想念那个关于十年人间的传说，想念……

大雨在此刻倾盆而下，雨水在十年的想念里肆意飘洒着。从衣服到身体，全然没有放过的意思。公园里再也不见匆匆离去的人群。如今，只剩下他，和瞬间变得死一般沉寂的公园。雨声，雷声，车辆的鸣笛声他全然听不到了。他的世界安静的好似一片死气沉沉的沙漠，一片无风吹拂，不见绿洲和胡杨的戈壁滩。雨水瞬间覆盖了他的双眼……

当寒气侵入到他的心里，打乱他的思绪时，十年才缓缓从想念中回到现实，只是，却已是冻得身体发僵，不能动弹了……

在灯光闪过的一瞬间，十年隐约看见一个擎着伞，由远及近的身影，只是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庞大的身躯便轰然倒下了，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站起来……

（太阳升起的时候，被神抛弃的孩子们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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