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陌院中有四位侍从,春枝、夏川、秋雨和冬艮,正好为春夏秋冬四季,这名字是林东陌取得,这四个人派到林东陌院子时本就比他大不了几岁,林东陌那时小孩子气,任性,便给他们四个改了这样的名字。
说来也怪,他们倒真真算是人如其名。
春枝耳朵长人脉广,经常能得第一手情报;而夏川人机灵,懂得随机应变;秋雨做事伶俐但性子绵柔,真如小雨一般;至于冬艮,不用说,人是四个之中最壮的,也最为老实,每次放风干得都不错。
所以叫林东陌来说,一时还真舍不得他们几个,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的玩伴了,早就不只是简单的侍从。
“春枝,你去瞧瞧,二伯伯是不是来了。”
说是两三日其实时间并不宽裕,这几天林东陌瞧这个也想带望那个也想拿,气得林世杰恨不得揍这臭小子一顿骂着:“莫不是要把府中搬空?”但也免不了亲自帮他去选该带的东西,等真正装好眼瞧着正是启程之日。
一大早的,林东陌在自己院子里面就听到门外热闹,派春枝前去打听可是他二伯伯来了。
春枝做事快耳朵灵,几下打听清楚了,却是回来路上叫李莺儿身边的侍女小莲逮了正着,姑娘瞧着面前鬼小子笑了一声:“你不是少爷院里的人吗?不伺候少爷收拾东西,来这儿做什么?”
春枝憨笑几下,挠了挠脑袋道:“出来......出来替少爷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小莲到底跟李莺儿时间长了,何况这几日明眼人都瞧见小少爷心急,天天盼着林寅来,这般下来怎不知他的心思:“罢了罢了,正好,夫人叫我去喊少爷,说是林大人来了,既然如此,那便交由你去请少爷吧。”
春枝连连点头,作别后大步跑到那院里,气都没喘匀,搀着迎上来的夏川的手,夏川瞧他模样调侃:“怎么这么急,少爷不是叫你去看看人有没有来吗?”
春枝一时说不出话,又是连连点头,同僚这么久了,一时间便清楚他的意思,带喜朝身侧秋雨喊道:“快去告诉少爷,林大人来了!”
“什么!伯伯来了!”
根本不用秋雨去说,林东陌早就聚精会神,侧耳倾听外面动静,一听夏川这么说霎时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出去,直奔前院。
等他到时,听见屋内交谈声传来,不知为何蓦然放轻了步伐,整了整身上衣服慢慢走去,那声音也由小渐渐变大,等他听清时倏地停住了脚。
“二哥,怎么突然决定要外出游历了?平日里咱们萧安山庄多在平岚城及四周城镇活动,莫不是大哥的意思?”
“世杰啊,如今武林第一位置空缺已久,想来你也明白,江湖动荡不安,而我萧安山庄也算是江湖之中数一数二的门派,自然也有稳固江湖的责任,再者......”
“再者?”
只听另一个更为低沉的男声叹了口气,遂接道:“莺儿妹子,虽你入了江湖,按理说朝堂之事不做参与,但也应听说了。”
屋内那李莺儿应了一声,望向自家夫君眼神中夹杂几分忧虑:“世杰哥,寅哥说的是,陛下有意整顿江湖,才派人请几大门派的人去郢都。
现如今中川不似从前安定了,自从那昌乐国扰我边境被败后,江湖中忽然死了不少人,就连当年第一的声声慢......至今也不知道原因。”
林寅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此次我得去郢都一次,看看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倘若说真要参江湖事......”林世杰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捻须只叹了一声。
...
同时刻,一清秀少年正站在山林中,苦恼不知该往哪边走,他哎呀一拍脑袋,自言自语:“早知道该把师父的话写下来的。”
遂又从腰间挎着的布袋摸索,半晌掏出一牛皮地图,蹲在地上摊开细细研究。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路该如何走自然不知,瞧那地图上画着的山丘沟壑,抓耳挠腮半晌,才认出自己大抵是在秦陇山脉的绮山半山腰处,得朝西再走段距离才得下山,思来想去,这得该天黑前下山安顿,否则在这山林里,指不定有什么野兽吃了他。
少年将东西收好,拢紧身上麻制素色长袍,抚端墨色圆形帽起步,心道:
“虽然我叫空青,但也不是真的、能吃的空青呀。”倒有几分苦中作乐之意。
他自半年前便告别师父,独自下山行医,但这半年以来,难免也会遇到这样一时摸不清路的情况,好在总能化险为夷。
他曾想着自己算是命硬,也是命好,不然也遇不上现在的师父,也是他的养父。幼时被人弃之,幸得师父心善相救,否则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不说被野兽吃了,也得被活活饿死、冻死。
周空青抿唇轻叹一声,人生在世出身难以选择,好在上天又有好生之德,叫他遇到了如今的师父——也就是被江湖尊为药王的张景瑞,成了其座下小弟子。
周空青哼着师兄们编的采药歌,瞧植被生长判断方向,脚步带轻快,步步穿梭过树林而去。
......
林东陌侧耳偷听得正起劲,只觉身前一阵风过,蓦然眼前一黑,抬眸望去,那屋内正同父母交谈的男子赫然出现眼前,虽同林父是兄弟,面容自是相似,但是莫名觉得要比他年轻不少。
林东陌想到这里嘿嘿笑了起来,心道:“估摸是因为二伯伯胡须留的比那老小子短吧。”
只见来者横眉怒目,抬手抓着林东陌的肩就往屋内拖去,那少年踉踉跄跄被拽着走:
“哎哎哎,二伯伯,我错了,错了。”
被他叫做二伯伯的男子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小子的性子,抓住就一副被折磨了的模样,松开又是天不怕地不怕了。”李莺儿见状迎了上去,留林世杰坐在原处瞪着被抓进来的人。
李莺儿指尖一点点戳着少年郎的脑袋,但并未出力:“好啊东陌,什么时候学会偷听了?”
林寅松手后便悠悠落座,端桌上茶盏,吹去热气抿了一口,又搁置原处望向自己的弟弟道:“无妨,反正这小子迟早也得知道,既已决定入江湖,若是一点不了解,哼......等着叫吃干抹净吧,别到时候叫人哄得伤人伤心又伤财,灰溜溜回来了。”
林东陌闻言,直叫小瞧他了,可还是让林世杰一眼瞪了回去,又见那人起身,朝前拱手躬身:“二哥,这路上就得有劳你了,见差不多了,就把这小子踢下车去,叫他自己闯荡。”
林寅听这话摆手,后起身也同样作揖:“三弟放心,只要东陌有难,我这做伯伯的哪儿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林世杰轻叹一声,转眼瞧向摸着脑袋的林东陌,遂走近,抬手从肩拍向双臂,从上至下细细打量过自家这个小霸王,不知不觉间,倒也从小豆芽长成了如今少年模样,面露微笑难掩,最后望着他,难得柔下声气:
“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不似在平岚城,万事皆有我和你娘,在外面你就得靠你自己了,莫要乱惹事,但也不要怕事,我林世杰的儿子,怎么也得闯出些名气。”
李莺儿听到最后一句,美眸瞪去那男子,随即也眼含不舍看向身侧早就高过她的林东陌,晶莹挂于眼眶中,道:“好小子,别听你爹的,出了门自己是第一位,若是真的累了、倦了,莫忘了回家歇歇,这路啊,慢慢走吧。”
向来林东陌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弄得他也只想掉眼泪,可好儿郎流血流汗不流泪,最后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叫一开始跟着自己来的秋雨去取自己的包袱,又望着自己这对父母。
突然他明白了,一入这江湖,或许一辈子再无法见到他们,像他这样的人,或名扬天下过一世,或凄惨被人斩杀于某处破庙,总之这条路无法回头,而他也不愿回头,因为他明白,他林东陌的人生,注定是要在这江湖中飘荡而过的,不该浪费在安稳之中。
遂撩衣袍直直跪下,不顾李莺儿的阻拦,向前朝他们叩首一拜:
“爹,娘,孩儿今日便出发了,愿爹娘照顾好自己,孩儿定会闯出自己的江湖,不叫爹娘担心。”
林寅于侧一直默默看着这家人,听到这话时垂眸一笑,心想这小子倒也真算是有所成长了。
成长?真叫他唬了去。
林寅此次来未带几人,只一马夫,一侍从,足矣,再带上林东陌这个小子,四个人也算是刚刚好。
前脚刚挥手作别,转眼这小子便又开始惹他。
“二伯伯,您此次要去郢都吗?我不想去,到杨子堡您就把我放下吧,嘿嘿,我要去澜山城,那条路是最近的。”林东陌嘿嘿笑着,凑到他旁边直念叨。
林寅本是合眼养神,闻言蹙眉道:“不行,你跟我去郢都,之后如何就是你的缘分,我答应过你爹你娘,到了合适的时候,自会叫你自己去闯。”
“答应过~”林东陌听这话又坐了回去,小声嘟囔着,这声音怎么瞒的过林寅,心道这臭小子真是胆子大了,但也只是不再理会。
林东陌无聊,有林寅在侧又不敢拿出乞丐吴给他的剑谱研究,摸了摸腰间佩剑后寻思定要在杨子堡逃走,又想反正还有几天的车程,不着急,遂撩开车帘探头朝外望去。此时马车刚出了城门,正好从东门出,眼见那常在门口的老乞丐也看到了他,同他招了招手又喝起了酒壶里的酒,林东陌暗骂:
“这老乞丐果然更爱酒。”
转而又笑了一声,眼中两侧树林渐渐后撤,那平岚城的牌匾也慢慢变小,他知道,这次一去,怕是少有机会再回到这个从小长大的城镇,心中这时才升起对平岚城的不舍,无论是听雨轩的羽杉姑娘,还是春满园的叫花鸡,又或者是桑落楼的彩云归。
他暗自抽出身前藏着的手帕,上绣着一朵牡丹,似沾有听雨轩的脂粉味,转而又重新塞了回去,放下车帘坐回原处,学着林寅闭目,但却心难静,各种念头交缠在一起,最后归为一句——
江湖,小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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