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父……父皇。”
咕嘟一声,朱明夙用力的咽了口口水。
小心翼翼的偷看着朱元璋的脸色。
瞅着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如同黑炭一般,朱明夙再也忍不住,小声的说道:
“父皇,咱们……是不是先进去?”
“不急。”
朱元璋的声音丝毫不见波澜。
他只是用同样小的声音回了一句,然后上前两步,贴到朱墙的另一边。
竖起耳朵,静静的听着那一面的声音。
谁也不会想到,大明朝的开国皇帝,驱逐鞑虏的洪武大帝,此时居然会像是乡里的村姑野妇一般偷听门根。
这与朱元璋一向霸道锋利的风格极不相符。
但越是这样。
旁边的朱明夙便越感觉,有一股冷气从内心深处窜了出来。
现在已经是早夏节气。
有些宫里甚至都已经摆上了冰鉴。
但是朱明夙还是感觉浑身冰寒刺骨,甚至于胳膊上都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意识的搓了搓胳膊之后,朱明夙看着朱元璋的背影,一声都不敢再吭。
他向来懂得观察气氛,知道现在朱元璋平静的外表之下,掩盖着的是马上就要喷发的火山。
这样想着,朱明夙充满怜悯的看了一眼怀德殿大门。
从他的角度,甚至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那一根粗壮的柱子后面时隐时现的衣角。
自然而然的,他也听出了那属于李霜天的,独特的声线。
仍旧在那里滔滔不绝,大放厥词:
“所以不是你爷爷不管,第一,儿子的后宫,他不好插手。”
“所以东宫的事情,他只能通过你奶奶来过问。”
“这就需要你爷爷有一个细腻的心思,你觉得,你爷爷和细腻这个词搭得上边吗?”
朱允熥的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
虽然和朱元璋接触的不多,但是他和大哥亲热呀,大哥是从小在帝后膝下养大的。
有无数次大哥都跟他说起过,皇祖父的粗心大意。
而看到朱允熥的动作。
李霜天笑的更加开怀。
“对嘛,你看,事情其实就是这样。”
“你爷爷运气军事均是一流,政治三流,但要论其教育下一代,那简直就是不入流。”
“你看看你爹,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太子拥有你爹的权势,按理来说他的工作应该是居中调应平衡朝局,而不是坐在那里,整天把自己埋在那如山般的奏章当中。”
“这就是跟你爷爷学的坏习惯。”
“以后要是当皇帝,切记,皇帝可以是裁判,但绝对不能把自己干成老黄牛。”
李霜天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门内外。
而在朱明夙的眼中,现在的朱元璋,身上仿佛燃烧起了滔天的黑焰。
他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的父皇的怒火,已经凝结成了实质。
自打朱明夙记事以来十几年,他从来都没有看过,父皇怒火这么旺盛过。
按理来说。
他现在早应该跳出去,义正言辞的制止住李霜天的狂悖之言。
然而,之前那棵大树下,李霜天涌来的身姿,却不知何时如同烙印一般。
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中。
让朱明夙在面对李霜天的时候,本能的感觉到了一丝羞意。
让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怎么都迈不开步。
甚至于连朱明夙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丝特有的小心思。
如果此时他跳出去挑破这件事,那么。霜天将会立刻迎来如同雷霆般的怒火。
妄议皇帝,这最少也要丢到诏狱当中犀牛望月。
如果现在自己要出去制止,朱元璋的面子是保住了,但是一切就再也没有了回圜的余地。
反而维持着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可能还会有所转机。
要不说女儿外向。
在这种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春心萌动之下,朱明夙毅然决然的,把自己老爹的面子卖了干净。
不过这样的小心思,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
朱元璋压抑着自己越来越旺盛的怒火,静静的听着李霜天的大放厥词。
良久之后,才突然低声问道:
“这就是太子身边的那个人?”
“果然是国之大贼!”
朱明夙低下头没有说话。
她已经感觉到了,朱元璋的怒火此时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彻底的引燃这个炸药桶。
而就在此时,李霜天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传了过来。
“所以你爷爷废除了宰相制度,但却没有发明出一个替代的制度,只是单纯的把宰相的职责背到了皇帝的身上,这简直就是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事情。”
“一个王朝是不可能没有宰相的,别的不说,如果某个政策出了问题,难道要让皇帝来负责吗?”
“皇帝,应该当的是最后的决策者才对,而不是将自己陷在具体事物当中。”
说到这里,李霜天拍了拍朱允熥的脑袋,指着怀德殿说道:
“你看你大哥今天头七,按理来说,太子这个当爹的应该去灵柩旁边守着才对。”
“但是他现在呢,他现在正在抱着算盘算江西的税赋。”
“江西的税赋一眼就出了问题,这根本不难看出来。”
“但是这件事情第一责任人应该是户部侍郎,就算是户部尚书没有看出来,也应该在宰相那里被截下,打回重审。”
“皇帝只需要知道对与不对,最多处置一两个玩忽职守的贪官。”
“可是现在呢,你爹已经算了快一个时辰了,这只是江西一地,大明一十四省,皇帝太子父子两个需要算他多久?”
“皇帝是用来算账的?”
说着,李霜天嗤笑一声,整个人靠在柱子上,慵懒的评价道:
“所以我说,你爷爷就是三流的政治能力,你爹原本能够成为汉文帝,那样的存在被你爷爷彻底的带到沟里,迟早累死。”
“说实在的,你爷爷要不是有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丰功伟绩,光凭着治国手段,真不如宋朝的那几个皇帝。”
听到这句话,朱元璋再也忍不住踏前一步。
声如滚雷,无尽的怒火随着他的吼声喷薄而出:
“哪来的奸佞小人!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来人给咱拿下,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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