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天色暗沉。
几点飞鸟在广袤天地之间沉浮,向着远处那连绵无垠的百灵山脉漂浮而去。
在山脉边缘某处不知名的山崖上,一道小山般的身影无声伫立着。直至天地间最后一抹光亮消散,漫天星辰渐显,两抹金黄色的目光直射而出,盯着被黑夜笼罩的大地,嗜血的竖瞳下隐藏着无尽的冷漠。最终那身影渐渐隐入黑暗,只剩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久久在山脉中回荡着,百灵山脉在清冷的月光中死寂无声。
东崖镇。
秋收刚过,镇外的田地上失去了在秋风中起伏的金色浪潮,多了数不清的草垛。一群孩童在无边的田地里嬉戏,或是在围着草垛追逐,或是在俯身拾穗,无忧无虑的欢笑声在空旷的田野上飘荡。
“林沐,快来玩,等会再拾稻穗呀。”
一个身穿破烂布衣,蓬头垢面的小男孩,手里提着破旧的竹篮,篮底已经铺上了浅浅一层稻穗。
男孩听到呼喊声,转身看向正在争当大将军的同伴们,摇了摇头,笑道:“不了,晚些被张扒皮看到就不让捡了,你们玩吧。”
“林沐胆小鬼!张扒皮有什么好怕的,我踢他屁股他都不敢放个屁,想要稻谷直接到我家拿,想要多少拿多少。”
人群里一个身材臃肿的小胖子不耻林沐的胆小模样,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大手一挥,直接“包养”林沐。
“韩哥!韩哥!别管林沐了,他一个胆小怕事的穷小子你管他干嘛,其实我家今年收成也不怎样。”一个满脸麻子的男孩听到胖子的话,忍不住连忙出声。
小胖子却是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麻子,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作为大将军大英雄,是要照顾好每一个人的,凭我们的关系,你没饭吃直接到我家吃。”
“谢谢大将军,谢谢大将军!韩哥对我们最好了。”麻子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他知道小胖子家里是镇里最有钱的,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所以他总是跟在小胖子身后,有时能吃到许多不知名的零嘴,就现在一般,好像明天他就能和胖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孩子的心思是单纯的,会相信同龄人一句轻飘飘的承诺,也会因为一两句吹捧而忘乎所以。
幸好,林沐不是个单纯的孩子,生活的苦难让他不再单纯,最起码不会单纯到轻信一个孩子的话。
毕竟他母亲饿死的那个灾年,就躺在韩胖子的家门口,想要求一口吃食,得到的却是白眼与谩骂。
当然,林沐不恨韩胖子,就像他爷爷病入膏肓时,所有大夫看了一眼连家徒四壁都算不上的房子后转身就走。
小林沐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给爷爷看病,哭着要去拦离开的那些大人。濒死的老人用枯瘦的手拉着哭闹的小林沐,越来越浑浊的目光依然慈爱,用最后的力气哄着他疼爱的孙子,声音沙哑微弱。
“小沐乖,不哭不哭,爷爷病好了,没事了。记住,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也不要……不要恨……,大家活着……都……都不……容易,好好……活……。”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低声呢喃,含糊不清,直至最后只有细若悬丝的气息,但林沐却听得清楚,也记得清楚。
所以林沐不会恨谁,也不会怪谁,就像那天韩胖子可能不在家,也可能从来不知道门口饿死了一个人。况且,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没有人有义务有责任去帮助其他人。
最起码,韩胖子没有欺负过他,林沐这样想着,再次微笑摇头拒绝了同伴们的邀请。
孩子们没有因为一个不起眼的林沐中断了轰轰烈烈的冒险之旅,他们在韩大将军的带领下朝远处的百灵溪跑去,他们将对下游西山镇发起攻击。
正如他们将军下的军令,“让西山镇的龟孙子们尝尝咸淡。”
林沐看着嬉闹远去的同伴,再次俯下身子,用小手扒拉着地上、土里的稻草,一点一点地找寻着稻穗或是稻粒,像是在耕耘着这片田地的老牛。
突然,林沐感受到了震动,初时只是稻草轻颤,然后他在田地里的赤脚、扒拉着泥土的小手也感受到了震动,继而听到由远及近的“隆隆声”,像是敲打在这片土地化成的大鼓上,让林沐不由直起身子看向远方。
一串黑点伴随着越来越响的鼓声逐渐清晰起来。
一群黑甲骑士骑着似马非马的坐骑呼啸而来,隆隆鼓声让东崖镇也陷入莫名的静寂,让这片天地只剩下隆隆鼓声。
待甲士将近,林沐才缓过神来,提着篮子匆匆往家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来做什么,但他从这些来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叫恐惧的东西,这东西让他顺从本能,朝着心里唯一安全的地方跑去。
黑甲骑士早就看到了这个呆愣的孩子,看了他们许久的孩子。突然,这孩子拔腿就往远处跑去,像是田野里的兔子。
一骑向前越出,想追逐这个孩子。为首的甲士却伸手拦下了他,语气听不出情绪:“一个孩子问不出什么,不要耽误任务。”
随后,这数十黑骑如同黑色洪流冲进了静寂的东崖镇,也打破了这方天地的静寂。
林沐一口气跑回了家,一个飘风漏雨的木屋。
穿过堆满杂物柴火的门口,将篮子挂在墙上,走过角落堆着破旧衣物的窄窄木床,林沐来到了房子里最深处的角落,角落堆着稻草,稻草上放着一团打满补丁的被褥。
林沐一头扎进稻草中,用被褥盖着不停发抖的身子,只有这样才能有一丝丝自我逃避的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哐当”“啪嗒”的巨大声响将迷糊睡去的林沐惊醒。
掀开被褥一片漆黑,丝丝独属于黑夜的凉意钻进林沐的身子,让他清醒了些,门外传来了醉汉的叫骂声。
父亲回来了!
林沐心里高兴,虽然自从母亲和爷爷去世后,父亲变得越来越喜欢喝酒,也没怎么管过他,但在他心里父亲就像是大将军一样。
从木床上抱起被褥,林沐跑到门口,看到原本杂乱的柴火杂物越发杂乱,一个精瘦汉子躺在里面,身上还有不少柴火,嘴里不停叫骂着。
“拿酒来!老子有钱,老子卖自己不够,家里还有个崽子!”
“臭娘们?看不起我啊!给我酒喝!”
……
林沐早就习惯了醉酒的父亲,将父亲身上的柴火清去,把被褥盖在了父亲身上,林沐就在父亲身边,被褥的边角躺下。
虽然泥地传来阵阵凉意,但听着耳边污秽的骂声,闻着父亲混杂着酒味的酸臭体味,林沐的所有恐惧害怕都消散一空了。
清冷的月光下,伴着夜里的风,虫儿清鸣,酣睡声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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