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流年
第二部 尘世风雨(五 留连戏蝶惊逢饿殍)(旧版)

山河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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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新春的喜气,带着史文远的千叮咛、万嘱咐,史微新学期开始了。史微读了两个一年级,成绩不算很坏。二年一期刘老师把考试成绩排名次,她中考是第七名,期考倒退至二十三。史文远教训她一顿交待她一翻就走了,奈何她还没有荣辱感。当她体会出史萸一家不爱戴她,她住进通铺,与安平转学来的黄娴菊打成一片,更与曹园菊、谢一铃形影不离。她自幼就是把城里时髦货儿带到乡村的小使者。现在城里到处是五彩缤纷、薄如蝉羽的丝巾,正月里她跟父亲去百货公司买毛线,在百货公司外的小摊上用五毛钱购得一根。她头发长长了些许,她时而织两根短辫子,时而在后脑勺扎马尾巴、捆丝巾,这使她在二、三百号同学中像个异类,但也着实好看。在她带动下,学校女生陆陆续续地有十多个学会了这种时髦打扮。她在这帮同学中如鱼得水,再也不去管谁的脸色,谁的眼光。

这一日,太阳暖烘烘的招惹人。吃过午饭,史微与曹园菊、谢一铃相邀晒太阳。她们走到水库,在坝上坐下来。目之所及油菜、小麦绿油油的,好动的史微建议围着水库走一圈。闻此谢一铃一咕噜爬起来笑道:“走啊!”史微与谢一铃动身了,曹园菊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她们兴趣盎然地在田塍上晃悠,当看到田里长得茂盛的蚕豆叶时,史微跳下去道:“等一下,我摘点蚕豆叶做毽子。”这是女孩惯常的游戏,只不过大人见了要骂。史微摘几片跑上田埂,看看四周没人又跳下去摘。谢一铃如法炮制。曹园菊摘了几片就说:“你们快些,一会儿来人了!要那么多做吗?”在曹园菊的催促下,口袋涨得鼓鼓的史微才罢休。

没种庄稼的田里,绿茵茵、嫩生生的紫云英开了花,史微又去摘几朵,一路总不寂寞,总有新鲜花样。当她们绕过水库当头,从另一边往回走时,看到整好的几丘秧田,史微道:“哪个屋里那么快噢,秧田都平好了。”曹园菊说:“那就算快啰?我屋里秧田都下种了。”星期日她父亲就是在做秧。谢一铃也接口道:“还是上上个星期,我就听我妈在说了。”“我都不知道。”眼睛一直盯着秧田的史微接着发现,平整的秧田表面有不协调的小坨子。“哎!田里有那么多田螺呢。田螺也出来晒太阳了。”史微兴奋地嚷道。三人停下,谢一铃道:“讲鬼话!田螺也知道晒太阳吗?你莫讲呢,田螺肉还格外好吃。”史微笑道:“那我们去把那些田螺拣来吧。等一下,让我看够不够一餐菜。”“这田里田螺是多哦!”曹园菊也笑着说,可她听了史微的话,又急忙说:“莫搞鬼事嗷!就你这日多事。”“田里的水还很冷,你不怕冷吗?”谢一铃问。“那有什么了不起!让我去看看,可能其它田里还有。”也不顾曹园菊的话,史微边说边从这根田塍跑到那根田塍:“真的呢,上面秧田里也有好多。我要去把它们拣来。”说着就开始脱鞋。曹园菊急道:“你不上课了?”“下午是体育和图画,迟到一会儿不要紧。”“天那!你真不怕冷啊?”就这样,曹园菊和谢一铃站在田塍上,史微在田里从这儿串到那儿。看到如镜的秧田被史微踩得到处都是脚印,曹园菊慢条斯理地说:“看你嘚,把人家秧田都踩烂了,人家看见了会骂死你。你拣那东西有吗用?放在什么地方做?莫要了,上来!”“我拿到食堂去给周姑,让周姑做菜不好啊?”史微高兴不过地说。周姑这学期调到松溪中学来了,作为本家侄女,史微受到她多方面的照顾。听了曹园菊的话,她尽量走在沟里,不踩秧圃子。谢一铃在田塍上忙着收拾她丢上来的田螺:“十二个了。”曹园菊伸着脖子把风。当水库坝上出现一个人头,她们惊慌失措。田里的史微顾不上那些可爱的田螺,随她们一溜烟上了坳,丢下“有幸”上岸的田螺在那里聚会。

住进通铺,史微常听同学议论过生日。今年史微存了个心眼,父亲外出后,她特意托人向母亲打听自己的生日,并求人保密。许彩凤后来的丈夫是个搞建筑的大包工头,这人跟他学徒,常见到许彩凤。他告诉史微:“你妈妈说你是六八年四月七日中午出生的。”“她还说什么吗?”“没有。”史微很难过,“有了人,有了娃儿”的母亲是真的不再关心她、需要她了。

自从知道了生日,史微就盼望四月七日的到来。黄娴菊有许多照片,其中一张小一寸单人照上写着“十六春秋”,很让史微心仪。史微决心等自己满十四岁时也照一张这样的照片。

临近四月七日的星期天,史微认真地打扮了自己。首先,她高高的梳了个马尾巴,扎上丝巾弄成一朵美丽的花儿;然后,她把额前的刘海用细细的发夹卷成了合乎潮流的小波浪。她里面穿了一件花衬衣,衬衣外穿了那件紫红的桃子领毛线衣。毛线衣是史文远请最巧手的玉桃织的,付了四元手工费。织这件毛线衣时,曾氏一家都说史微命好:“这么小就有这么好的毛线衣穿,别人都要等到嫁了婆家才有毛线衣,你爸爸自己舍不得穿,给你这么小的娃儿穿,也不怕浪费。”令史微非常羡慕和满意的是,在公社林场学得非常会装扮的玉桃,在编织桃子领的时候,用的是一道一道的阿尔巴尼亚针法,并在桃子领的中间掺了一道金黄色的毛线,让衣领更加好看。史微的外衣是一件毛蓝色甲克。史文远这两年做裁缝,得了当公社书记的史文昌的照顾,做了一大批毛蓝色面子的棉衣。因为是包工包料,做这些棉衣时剩下的布料史文远就留着了。这时期史微的衣裤是青一色的毛蓝,就是她的书包,也是史文远用这些布料在缝纫机上踩的。史微把自己装扮妥当,和同学一起去辰阳国营照相馆,在有着小桥、湖水、垂柳、亭子的布景前照了一张单人照;照片上写着“十四春秋”。这是史微有记忆以来的头回生日。

也是一次惯常野游,史微无意间发现,两次到史家村讨米的那个女人,原来是学校附近人。这女人不是很老,但像她讨米时一样,一点也不干净、整齐。她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看到史微和曹园菊、谢一铃,就细声慢气地叫道:“几个妹啊,都是哪里的?”史微几个回答了,走过她门前,她那特别的声音随影跟来:“在读书啊?好福气呢。不来坐一坐啊?”三个姑娘被这像是来自阴曹地府的声音惊吓,心里紧张,不约而同地放快了步子。“几个妹儿,走得那么快啊?莫跑啰!怕我来抓啊?”那怪怪的声音如游丝一般,还在身后飘来;三人吓得猛地噔噔噔地飞跑起来。

有惊无险回到寝室,她们一边喘气,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模仿那个女人可怕的声音,笑得肚子发疼,腰也直不起来,坐的坐到床上,蹲的蹲在地上。黄娴菊和其他人看她三个笑成那样,好奇心大发,你问一句,她插一嘴,虽然不得其要,但在史微的介绍和模仿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两年大家都见过来自贵州那边讨米的人,于是竞相模仿,玩笑不止。突然,笑得起劲的史微停了下来。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愣在那里。史微说:“哎,等天黑了我们装着讨饭的人,去那个人家装讨饭,去吗?”谢一铃被这新奇的想法打动:“真的,我们待会儿去她家:‘大娘、婶婶,讨点点啰。’看她怎么样?”大家看到谢一铃装的可笑摸样,受着这不同寻常的刺激与煽动,都连声说好。天快麻麻黑的时候,谢一铃叫道:“走啊。我们去装讨饭去。”黄娴菊看大家兴致冲冲,就说:“真的要去啊?老师晓得了骂死我们。”“哪怕什么?我们又不会说出去。”“我们都去吗?那么多人还像讨饭的吗?”“真的,哪儿来那么多要饭的?还是你们三个人去吧。就装成三姊妹。”“对,对,对,就装成三姊妹,说是贵州人。”史微和谢一铃被自己和大家说得激动不已,曹园菊却坐在床上打退堂鼓:“老师会骂人的:‘什么叫你学你都不肯学,却偏去学叫花子讨饭。别读书算了,就回去讨饭去!’那个时候,若是家里知道了就麻烦了。”黄娴菊同意曹园菊的观点,也帮她打退堂鼓,可其他人还是起哄主张去。“你们就这么去啊?哪个相信有这么漂亮的叫花子?”一件挂在壁上一个冬天了的烂衣裳被拿了下来:“不如史含华穿我这件不要了的衣服;谢一铃你把头发弄乱一点儿。”一个弯腰往床底下看:“这里还有一顶烂斗篷。”“你们忘了讨米要袋子装。哪儿得一个布袋子呢?”“就把我这个星期带米的蛇皮袋拿上。”一个同学伸手到角落摸了一把,然后抓着没有提防的史微就往她脸上搽,搽了史微又去搽谢一铃。至此,寝室里俨然来了两个叫化子。看到这种情形,曹园菊再不肯走也没有用,寝室留下了黄娴菊的空叹:“真还不晓得事啊?真要当叫花子?还装得那么像!让你们去玩。”另外两个同学耐不住诱惑,也尾随在后。

这时正是吃饭时分,各家各户刚刚掌灯,外面少有人走。史微几个鬼鬼祟祟、你推我让地来到村子,眼看快到那个女人家,被谢一铃一直推着走在最前面的史微既紧张又害怕,脚步也放慢了许多。谢一铃感觉到史微的胆怯,把放在史微背后的手放下,停下步子神经质地笑着说:“干吗不走了啰?”跟在最后像个局外人的曹园菊趁机说:“还是回去吧。如果别人认出我们是学生,告诉老师怎么办啊?”“老师我不怕,可我怕那个人的样子。我们还是莫去算了。”想到那人毫无生气的摸样和声音,史微也退缩了。谢一铃却说:“你也真是的。她还把我们吃了不成?”跟来的同学躲在一栋青砖房后,伸出头来催促道:“快去啊!怕什么?”谢一铃推一把史微:“我们就这样回去,她们会笑话我们胆小的。”“去就去!怕死不当饿死鬼。”想到马上要开口,史微问:“到她门口哪个来说呢?”谢一铃立即笑着把史微往前推:“你说吧,你高一些,是姐姐。”自己却连忙退了一步。史微说:“你刚才在寝室装得更像。你个儿小,是妹妹。让饿得可怜的妹妹讲更好一些。”转头却看到谢一铃一副逃避的样子,于是赌气道:“我说就我说。谁叫刚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鬼主意!”曹园菊拉住她喊:“我们还是回去吧,冲那个英雄做吗?”史微没有听,径直往前走,曹园菊和谢一铃不再吭声,也跟上了。

这人一栋房子已拆掉一半,以致堂屋根本没有门板。史微站在门口,看到里面空荡荡的,灶门口的稻草散满了整个屋子;灶上微弱的灯光下,两个真正脏兮兮的孩子正抬头望着突然出现的自己。这屋里没再看见其他人,也许那方黑漆漆的壁板后面还有?这时那个女人走了过来。史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踩了谢一铃的脚尖。谢一铃在她背后忍着笑,推她。眼见没有了退路,史微变了腔的调儿里竟带了真实、可怜、无助、欲哭不得的声音:“叔叔伯伯,讨点点啊!”史微刚说完,那女人就靠近了。她依在门上,用不忙不慢、了无生机、阴声细气的声调说:“几个妹啊,都这么晚了,从哪儿来的?就到我家歇了啊?”说着她伸手来拉史微。史微被她往里一带,闻到她身上的浊气,碰到她扎人的粗手;猛地,她屋里传来几声不同寻常的轻喘。这怪异的声音微弱而分明,绝不是人间所有。史微突然想到鬼,史长和讲的鬼。她被恐惧攫住,条件反射似的尖叫着转身就跑。“做吗了?做吗了啊?”曹园菊和谢一铃一边跟着跑,一边紧张而急促地问。魂飞魄散的史微只顾放腿飞跑,那声地狱的叹息笼罩着她,惊悚使她回不过神来!

第二天史微碰到了种种不同目光。和她坐在一起的同学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同学都往这边看?你今天为什么痴痴的?”史微脑子里除了那女人的声音,除了漆黑肮脏的屋子和小孩,就是自己的惊叫,就是谁也无法到达的一片有着神秘力量的空白或黑洞:那破房一隅莫名的轻喘,如地狱之声,犹在左右着她的神经。不久以后,她从教导主任门口经过,听里面说:“史含华这娃儿亏她想得出来。她爸爸把她丢在这里就放得下心?那娃儿那么玩,赵志强做姑父的也不说说。”随后是一声长叹。第二天中午,她和曹园菊在教室,住在教室后边小房子里的刘老师踱着步子走了出来:“含华啊,你在这里读书,想过你爸爸在那山窝窝里走乡串户是为谁吗?要兢兢业业学习哪!这次小考,你都没有及格噢。”有诗叹曰:

谁生这样的姑娘,既染痴憨又染狂。羞耻是非浑不诲,由她嬉戏演荒唐。

史微后来听说,那女人是个寡妇,丈夫贫病而死,亲戚六眷都不认她,她神经失常,带着两个孩子恓恓惶惶的很可怜。至于史微,正是:

小姑犹未识悲辛,嬉扮褴衫行乞人。合是无知逢饿殍,旋睁天眼看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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